送嫁
勤德殿今日热闹。一个是为了给将要出宫嫁人的霜翠添喜头;另一个是为了送一送被安排进揽月阁伺候的陆晚。虽说是平调,到了揽月阁还是一等宫女,可谁都知道,御前的一等宫女和正经主子都不是的小姐身边的一等宫女不是一个概念。
因此,旁人看陆晚的眼神多多少少地带这些同情和怜悯,唯独她自己,好像没事儿人,真心实意的送霜翠出嫁,还送了她一副翠玉耳坠。
东西金贵,心意更是难得。宫里头的宫女,按常理二十五才放出宫,这样的年纪想要再配个好人不容易,只能赶在出宫前拼命给自己攒些体己钱,有点财帛傍身,总好过身无分文孤苦无依。
霜翠捧着这一对耳坠,心里一时欢喜,一时又有些难过,“姑姑...”嗓子一开,泪珠子啪嗒掉了出来。
陆晚忙用帕子擦了去,“新娘子出嫁,可不兴哭的,该高兴!”
霜翠撇着嘴,满眼里都是委屈:“姑姑,我就这么嫁了,周将...”
唉哟,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想着周冕呢。
陆晚忙捂住霜翠的嘴,拉她到一边小声提醒:“你疯了?不想出宫嫁人了?”
霜翠抿起嘴角,眼泪汪汪地看着陆晚。她是想嫁人的,也是愿意嫁给杨青淮的,可她心里不满足,有了杨青淮,还想再有一个周冕。
周将军这么喜欢她,替她向刘姑姑求情,为了她和杨青淮打架,还拖陆姑姑送香囊给她...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能辜负呢。
霜翠越想越难过,把嘴一瘪,呜地哭出了声,“姑姑,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可以三夫四婿呢?”
这想法当真胆大,吓得陆晚不知如何回答。
身后却有个人影凑上来问:“什么三夫四婿?谁要三夫四婿?”
回眸一看,却是姚惜涵。
姚惜涵上来拉住陆晚的手,“皇上跟前有差,我来迟了,”然后又看向霜翠,笑盈盈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陆晚抿嘴轻笑:“说咱们霜翠姑姑好大的志向,嫁一个杨青淮嫌不够,要把天底下的好男儿都嫁了。”
姚惜涵哑然,打趣道:“你还想着周将军呢?不如这样,我替你去求皇上,请主子收回成命,不叫你嫁了,好歹成全你这份痴情。”
哎呀,这可不行!
霜翠前头还伤心呢,一听姚惜涵这话忙拉住了她的手,求道:“姑姑别吓我,谁说我不愿意了。”
“既愿意,你还哭什么?左不过是周将军没那个福气,错过了你这么好个姑娘,合该他躲在家中哭才是。你如今就要出宫了,这是多大的喜事,旁人求还求不来,你却在这里哭?”陆晚一面替霜翠擦着眼泪,一面哄她。
霜翠是个傻姑娘,听不出她话里的心酸和艳羡,轻叹了一声。
千错万错都是她生的太美太招人爱的错,可怎么办呢,这世上只有一个她,眼下也叫皇上许给杨青淮了,周将军再爱也没法子了,陆姑姑说得对,叫那些爱她的躲在家中哭去吧。
抹了把眼泪,才挤出个笑,忽又想起陆晚被派去了揽月阁,一张哭的乱七八糟的脸顿时又垮了下来。
“唉哟,怎么又不高兴了?”
霜翠抱着陆晚,哭的像个稚童,“姑姑要去揽月阁了,我替姑姑不值...”
说起这个,陆晚却觉得是件好事儿。
在南苑的这些日子,姚惜涵虽待她还同从前一样亲厚,可她感觉得出来,贵妃娘娘心里还是忌惮着她的。
况且皇上待她的态度似乎也开始变得意味不明,这是个危险信号,让她不得不警惕着,万一哪一日皇上吃错了药,又把她纳入后宫,自己岂非要步上一世的后尘?
眼下好了,皇上把她撵去了揽月阁,往后自己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出现在皇上面前,惹贵妃娘娘心烦了。只要她老老实实在揽月阁伺候,守好这一条命,总能等到姚惜涵成为贵妃,特赦自己出宫。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欢喜,觉得自己离出宫又进了一步,语带笑音说道:“我有什么不值的?你忘了,我救过揽月阁徐姑娘的命,去到她那里,她还能待我不好嘛?”
这话纯粹是说出来安慰霜翠的,她倒从未想过挟恩图报,更不指望徐婉月心里还念着她这一份好,只求主仆之间能安安生生地,别找她麻烦就好。
霜翠哭的冒了个鼻涕泡,破天荒往更深一层想了一回,摇头哽咽道:“姑姑在皇上面前伺候,多少人眼热。眼下被派去了揽月阁,宫里头拜高踩低的小人多,我担心姑姑受他们欺负。”
“傻丫头,你当姑姑我这么多年在这宫里头白混了?再说,这不是还有一个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替我撑腰?”
霜翠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也是。她狠狠拧了下鼻涕,这才看向姚惜涵,想起了正事。把手一摊,大喇喇问道:“我就要嫁人了,姚姑姑送我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我却没有,只有一颗宝凤丸你要不要?”姚惜涵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只青玉小瓶。
“宝凤丸”霜翠不解。
“保你日后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这可是顶好的东西!女子生产向来如过鬼门关,有这么个好东西,岂不就是拿了阎王爷的免死金牌?
霜翠忙接过青玉瓶,俯身朝姚惜涵一阵的千恩万谢。
人还未站直,闹哄哄的耳房忽然安静下来,挤在外头的宫女自觉让出一条道,刘禾微从人流的甬道里走了进来。
拧眉四下打量一番,这地方处处都显寒酸,她不愿在这里多待,伸手从菱椿手上接过一个红楠木雕牡丹花的匣子,递到霜翠眼前说道:“今儿是你的喜日子,我没什么可说的,我送你两副镯子,权当是嫁妆。”
霜翠赶忙接过,打开匣子一瞧,金丝掐线的鸳鸯戏水缎面里裹着两副羊脂白玉镯。
这个刘禾微出手当真阔绰。
霜翠瞪直了眼睛,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谢才好了。
其他人也都抻长了脖子瞧,一边咋舌小声嘀咕着:
“刘姑姑触手到底大方!”
“姑姑是富贵相,这点子东西在姑姑眼里不值什么。”
“这算什么呀?你们去宫正司打听打听,里头的宫女太监哪个没得过刘姑姑的赏?”
...
宫女们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透着眼热。
刘禾微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正是这个,她这一个月在宫里树足了威望,接下来该到了收买人心的时候了。做奴才的眼皮子浅,哪儿有好处就往哪儿贴,今日把这财神爷的招牌打出去,来日还愁没人为她做事?
眼见目的达到,刘禾微转身欲走。星眸流转,眼尾的余光不经意间逮住了陆晚的身影,她脚下顿住,又朝后退回半步,抚鬓冷笑不咸不淡地敲打道:“人各有命,别瞧着旁人命好攀上了高枝儿,就觉着自个儿也行。宫里的规矩你们比我清楚,谁敢在这上面动心思,别怪我宫正司的板子要人命。”
陆晚自然知道这话是专程说给她听的,忙随着众人曲腿蹲福,老老实实应了个是。
起了身见刘禾微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在她面前驻了足,扬着眉毛淡淡问道:“听说你就要去揽月阁了?”
陆晚最怕她盯着自己不放,这会儿更是大气不敢喘,肃下身规规矩矩答道:“回姑姑的话,今日巳正前便走。”
刘禾微唇角勾翘,虽没说别的,心里却是得意的,皇上到底还是因着那日的事罚了陆晚。
先前宫里的人传的多厉害似的,说皇上一登基便亲自指了她在御前伺候,又说皇上待她与旁个不同...
如今看来,不同或许是有的,毕竟长了这么一张容色出众的脸,多得主子一些青眼也是无可厚非。但也仅此而已罢了,于她还构不成威胁。
想到此处,刘禾微也不再停留。这屋里人多,各色劣质的脂粉气掺杂在一起叫她闻的直皱眉头,手中锦帕轻捂鼻口,转身走了。
刘禾微一走,众人都松了口气,一个个朝前向霜翠道喜。
就这么,一群人热热闹闹送了一程,勤德殿里头一个被赐婚的宫女在众人的艳羡中离宫了。
陆晚瞧着阳光下霜翠的身影,她没穿宫服,初荷红撒花夹袄底下衬了一条菊蕾洋绉裙,远远瞧着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可就是这样的普通,却叫她生生世世无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