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阁
揽月阁伺候的下人不多,满宫上下除了徐婉月从带进来的贴身丫鬟知沫,剩下的只一个太监冒春并两个宫女,一个唤红绸,一个叫绿芮。
陆晚一来自然就成了主事。
不过揽月阁里头当差当真清闲。才呆了半日,陆晚便瞧出来徐婉月是个事儿少的人,比从前延春宫的温贵人还好伺候。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计较,贴身伺候的活儿也从不叫她们上前,大多时候,陆晚和红绸她们一样,只在外间伺候,并不近主子跟前。
于她而言简直像掉进了福窝。
红绸扁着嘴,“姑姑这就觉得清闲了?今日是姑姑要来,徐姑娘才特意在宫里头等着,往日姑娘天不亮就出门往御书房,晚间过了戌时才回来,一整天见不着人,那才叫一个清闲。”
“眼瞅着也快到年下了,姑姑瞧瞧,别宫都忙得热火朝天,只咱们,守着个没名分的姑娘,整日里闲磨牙。能有什么出路?”
这话说的直。
陆晚回头看了红绸一眼,见她表情愤愤,说起话来丝毫不顾忌里头的徐婉月,就知道这揽月阁里大抵是没什么规矩的。
这样的地方,当个末等的宫女最舒心。只是她作为主事姑姑,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到位。
“咱们做下人,分到哪个宫,伺候什么样的主子都是命,好差不一定好当,安心做自己的事便是。”
红绸很是不屑。
她对陆晚没什么好感,上回自己想换个宫伺候,拖霜翠求到她面前,被她拒绝。这回好了,她自己也被发配到这没前程的地儿来了。眼下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头不定怎么叫苦呢!
扭脸朝别处瞧去。
嘚,平白无故又遭人嫌了。
陆晚心里苦笑,看来自己这主事宫女不好当。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也是好笑,下面的人没规矩,宫里的主子都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说的呢?管好自己便罢了。
第二日五更,陆晚起身,出了耳房往正间去,迎头遇上徐婉月带着知沫出门。
她看了看天色,心中纳罕,这么早往御书房去?这位徐姑娘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嗜书如命的。
躬身送走了人,她又吩咐冒春洒扫院子,给红绸、绿芮也都指派了差事。自己正要往正间收拾,冒春握着扫帚叫唤道:“唉哟,下雪了。”
一抬头,果然看见灰蒙蒙的天,飘飘扬下着雪粒子。
陆晚蓦然想起徐婉月走时似乎没带伞,这会子恐怕才出如意门,就这么走到景泰宫,多半要淋湿。
忙叫人拿了雨具,紧跑着给徐婉月送伞去。
只是她一路跑过了如意门,直跑到景泰宫也没遇着人。朝宫里的太监打听一问,都说没见着人。
怎么会?难道自己和她们走岔了?
陆晚无奈,只好从另一条道回去,边走边留意,可等她回到揽月阁也没瞧见人影。
绿芮站在廊下,瞧见她回来很是惊讶地问:“姑姑没遇着知沫嘛?她回来取伞,才走没多久呢。”
陆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隐约觉得这主仆二人似乎有问题。
怎么办?
她素来不爱探听旁人的秘密,深谙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的道理。可又担心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被人连累。从前在永华宫不就是因着有人用厌胜之术,自己才被连带丢了命嘛。
陆晚一只手紧握伞柄,心里挣扎了许久。最终决定,这辈子绝不做冤死鬼。
打定了主意,她晚间又去了一趟景泰宫。
提着灯走在厚厚的积雪上,一颗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定。她怕徐婉月在御书房,叫她瞧出自己有意打探她的行踪,更怕她不在...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走到景泰宫,守门的太监打着哈欠,骂骂咧咧没好气儿:“人早走了!你们揽月阁的人自己不消停,也不让别人消停!”
说完砰一声关上宫门,只留下陆晚愕然定在原处。
沿路而归,像是一段漫长的征途,她不知道徐婉月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似是走了好久,走到她鞋袜浸湿,脚指都冻得麻木了,抬头才看见揽月阁的宫门。
门口还有个身影,仔细一瞧,却是知沫!
走到跟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反遭对方诘问:“这么晚姑姑去哪儿了?”
陆晚心中一惊,知道今日恐怕要造人反咬一口,却也无奈,将手中狐氅递到前面:“夜凉天寒,我怕徐姑娘冻着,原想送件氅衣过去,没曾想到了景泰宫姑娘已经走了,许是我和你们走岔了。”
知沫伸手抢过氅衣,拍了拍狐尾上的雪沫子,扯开嘴问:“姑姑去了景泰宫?怎么我们从景泰宫回来没遇着你?”
说完又冷笑,“难不成姑姑走的是永华宫前头那条道?那可奇了,这么冷的天儿这么厚的雪,姑姑不走近道怎么还专挑远道?”
说话间门内吱呀一声,陆晚和知沫齐齐往里瞧,却见红绸从里面出来,扶着鬓角一脸欲盖弥彰的笑。
“姑姑回来了?姑姑可是回回都不凑巧,晨起给姑娘送伞没遇着,晚间给姑娘送衣裳又没遇着。”
知沫挑起眼梢,阴阳怪气道:“是嘛?揽月阁到景泰宫无非就是走如意门,还能遇不上?这么点距离,竟然叫姑姑走出山重水隔的意思了。”
“从前只听说姑姑在皇上跟前当差当得好,如今看来,确实跟咱们不一样。”
一番冷嘲热讽,惹得红绸暗里偷笑。
揽月阁内,徐婉月从次间暖阁里出来,瞧见陆晚三人还在门外纠缠,轻唤了一声:“知沫,不可造次,陆姑姑也是好心为我,你怎可这般无礼盘诘!还不快道歉。”
知沫脸一白,回头瞧瞧徐婉月,又看向陆晚,不情不愿俯了个身道:“知沫冒犯陆姑姑,还请姑姑不要怪罪。”
起身又补了一句:“只是姑姑下回再去什么地方千万别打我家小姐的名号。”
说罢抱着氅衣便往里走。
次间暖阁,徐婉月压着嗓子轻咳。
知沫忙奉上一盏热茶,言语之中无不担忧道:“小姐,今日雪大,小姐淋了这一场还撑得住嘛?”
徐婉月饮下半盏摇头轻笑:“我没事。”
又见知沫咬着下唇,似是有话要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小姐怎么不狠狠责罚一下那个陆晚,干脆把她关在宫外冻上一夜,叫她再没胆子打探咱们的事儿。”
徐婉月将茶盏轻轻搁在桌角,抬眸深看了一眼知沫问道:“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叫她来了揽月阁?”
“还能是什么?定然是她伺候的不好惹恼了皇上。”
“犯了错,打板子罚苦役,宫里有的是惩治人的法子,何必绕这弯子?我瞧皇上这是想罚又舍不得,不罚又忍不了。”
知沫撇嘴道:“小姐难道相信宫里的传言,也觉得皇上喜欢她?”
“传言不会空穴来风,倘若是真的,今日我罚了她,来日势必引起皇上注意,到时追查下来咱们得不偿失。不如给她个警醒,敲打一下也便罢了。我瞧她是聪明的,当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怕就怕她太聪明了。倘若被她发现端倪,小姐怎么办?”
外头打更的太监敲着竹筒经过,嗓音凄厉厉地。
二更天了。
徐婉月坐在镜前,卸下钗环,瞧着镜子中的影子淡然道:“快年下了,熬过这个年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