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宴
二月十六那日,南十街周府,门庭若市。往来贺喜的宾客几乎踏破了周家的门楣。
陆晚置身于这样的热闹里,笑脸迎着每一位小姐夫人,又看着对方笑意盈盈地朝自己回礼,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一次涌上心头。
忐忑不安的情绪惹得她手心浸满汗水,她握着拳,想狠狠掐一下自己,确认这是不是梦里。
陈容秋看出她的不安,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有母亲在,你别怕。”
那日陆晚初入周府,陈容秋心中实在惶恐,虽言语上再三警醒这两人,但总难安心,直道夜间陆晚在她面前起誓,这辈子不会和周冕逾越出兄妹的关系她才稍稍安心。
这一个多月里,又见她着实乖巧聪慧,似是真拿自己当生母一般孝顺,对待周冕也如那夜说的一般,敬之,远之。陈容秋一颗心总算安安稳稳落回肚子里,对待陆晚也更加亲厚,外人瞧来颇有些母女情深的意思。
此刻陈容秋的这一声宽慰倒真给了陆晚莫大的勇气。她点点头,直起脊背,笑着应对旁人或是好奇或是探寻的目光。
再一转头,刘禾微和母亲余兰新已经由丫鬟领着进了溪止厅。四目相对,旧相识换了新身份,各自心头皆有些唏嘘。
刘禾微虽不喜陆晚,但现而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与周冕有婚约,也就是周家半个儿媳。二陆晚是周冕名义上的亲妹妹,这时节若是和未来夫婿的亲妹不和,叫别人笑话的是她自己。她是个懂分寸的人,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该给的排面还是要给。
于是先朝陈容秋微微欠身行礼,又拉着陆晚的手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妹妹。”
然后,刘禾微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接过一只金丝雕花的匣子,打开来递到陆晚面前笑道:“小小心意,妹妹别嫌弃。”
陆晚抬眼一看,心道:无怪宫里人说宫正司的刘姑姑大手笔,出手果然阔绰的很!
那匣子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对金镯子,玲珑雕花,嵌这五色宝石。
这样贵重的大礼,直看得满堂夫人直了眼睛。
骁骑将军家的夫人是朔北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指着匣子里的金镯子咋舌道:“哎哟!你们瞧瞧,亲嫂嫂还没过门就知道疼妹妹了。”
听得众人直掩嘴。
便又有人跟着附和:“可不是,姑嫂一家亲,夫人日后可有福了。”
一群人又忙跟着向陈容秋道喜。
陆晚接过匣子,朝刘禾微俯身笑盈盈道了一声:“晚儿谢过姐姐。”
二人十指交握,好不亲近,但各自内心里想写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正说得欢时,门外忽地跳进来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一进门就哎呀了一声:“这位姐姐怎么生的这么美!”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陈容秋忙将周晚引上前,指着她身后三十来岁的妇人介绍道:“这是庄御史家的夫人。”
周晚微微欠身,笑着见礼道:“见过夫人。”
沈玉然点头回礼,还没等她开口介绍,那姑娘咧开了嘴笑道:“姐姐,我叫庄妙辛,姐姐叫什么?”
周晚见这小姑娘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心里喜欢,笑着答道:“我叫周晚,迟暮晚。”
“哎呀,方才我进门时还在想,姐姐这样的我哪里比得过呢,现在可好了,我的名字比姐姐多一个字,这一项我可赢了。”
这丫头古灵精怪,一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沈玉然也捂着唇,一只手点了她一下笑骂道:“混说什么,来时你父亲如何交代的你都忘了?”
庄妙辛吐了吐舌头笑道:“父亲叫我少说话,可我进来也才说了两句,并没有多话呀。”说罢又朝陈容秋问道,“夫人觉得我话多吗?”
陈嬷嬷忙拉着庄妙辛搂在怀里,满脸的笑意:“好孩子,谁说你话多,我第一个不答应。”然后指着内里的一张空位,“快随你母亲去坐,爱吃什么跟下人们说。”
庄妙辛咧开了嘴,带着些狡黠地笑问:“夫人,我不吃东西,我能和姐姐坐一起吗?”
说罢又像是害怕陈容秋不答应似得解释:“我父亲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姐姐生的这么美,我离姐姐近一些,说不定以后也能变成姐姐这样的大美人。”
沈玉然刚要开口斥她,庄妙辛已经一手挽着周晚,一手扯着刘禾微笑道:“左边一个美人姐姐,右边一个仙女姐姐,母亲你瞧我有没有变美一些。”
沈玉然笑骂道:“我瞧你是凤凰里的那只鸡!”
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庄妙辛不以为然,扮了个鬼脸拉着周晚和刘禾微往一旁坐了。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时辰,门厅外有小厮来报:“宫里送了赏赐,说是给小姐的贺礼。”
皇帝封赏向来常见,只是这小厮开起来兴奋地满脸通红,到叫人有些好奇,皇上到底赏什么了。
陆晚扶着陈嬷嬷往外,一行人跟在后面,到了庭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院子大大小小摆了十八个物件,一人多高的珊瑚盆景,拳头大的夜明珠,海棠幻月 纱屏风...
吏部尚书夫人刑氏忍不住低声叹道:“这位周家义女宫女出身,面子倒大。”
她身旁大理寺正卿夫人冯氏抿嘴笑道:“夫人这话可错了,一个宫婢值得皇上这么大手笔?”
“妹妹此话何意?”刑氏抬眸,大有讨教之意。
“周将军要娶首辅家的女儿,这一文一武,一个元老,一个新贵,日后必得皇上重赖。这份礼我瞧不是送给周家小姐,倒像是预祝周将军新婚的贺礼。”
刑氏这边分析的头头是道,身后其他官眷也纷纷点头,任谁也不相信,一个宫女值得皇上如此破费。
陆晚倒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心道皇上还不如送两箱金元宝来的实惠。送了这么多名贵稀奇的东西,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偷卖了又是大逆不道的罪,只能存在库房白占地儿。
庄妙辛见她兴致缺缺,偷咬着耳朵问:“姐姐,皇上赏的这些东西你不喜欢吗?”
周晚摇头笑道:“怎么会。”
庄妙辛不信,“姐姐别骗我,我瞧别人看这东西两眼放光,姐姐可不像她们。”
陆晚不言,这事儿借她个胆子她也是不敢承认的。
庄妙辛见周晚不说话,扯了一下她衣袖,歪着头笑道:“姐姐可有喜欢的?我下次来带给你。”
喜欢的?除了金银珠宝陆晚想不出别的。
但这话若是说出来,忒俗气,不符合她眼下将军妹妹的身份。况且还能真叫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送她东西?
陆晚笑着捋了捋庄妙辛额头前的头发,“什么都不用带,你能来我就高兴。”
庄妙辛却不乐意了,撅着一张殷红的小嘴说道:“姐姐不想我来?我娘常说礼尚往来,我没有礼怎么来?”
啊?小姑娘这是什么歪理?
陆晚想笑,又恐伤了庄妙辛的自尊,强忍着摇头,“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姐姐喜欢什么?”
陆晚瞧着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有些头疼。
喜欢什么呢?
庄妙辛眨着眼睛看着陆晚,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难的。
“姐姐没有喜欢的吗?栗子酥、桂花糖、雪花酪...姐姐都不喜欢吗?城南的梅子酒也很好喝的。”
这话一说,果然叫陆晚打开了思路,原来小姑娘问她喜欢什么是这个意思!这就容易多了。
那就要一壶好酒吧。
庄妙辛得了陆晚的答复,心里高兴极了。
临来时舅舅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打听清楚美人姐姐的喜好,这下好了,舅舅交代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回府之后庄妙辛兴高采烈地跑去邀功,哪曾留意到她走之后,沈裕安站在院内想了许久。
一壶好酒?
好,她想要的,他正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