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夜静更深,姚惜涵站在檐下,抬头望天。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白日里的情形,扶在门框上的手不觉握成了拳。
她十二岁时,父亲从雪地里捡到了皇上,彼时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得这人生得真好看。
她从小生活在山野里,没什么玩伴,乍一遇着这么个好模样的人,心里喜欢,所以日日守在他跟前,等他醒来。
只是这人一睡就睡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醒了,又说自己是王爷,不愿意和他们待在山野的草屋子里苟且。
他要走,自己拦不住,躲在林子里哭了好久,回来时人早已不在。
若是缘分从此尽了,也是上天垂怜。
可谁知道他走了一年,又回来了。她以为他回心转意,不想当什么王爷了,想和他们一样做个山民,没事儿就在林子里打猎。
可惜不是。
他来请父亲随军,做他帐下医仕。父亲不愿意,他在山里待了大半辈子,并不愿意参与世间的纷争。
是她劝父亲去的。
后来父亲为了救皇上,以命换命,死在第二年的秋天。
那时皇上曾许诺,若有一日她想要什么,不论多难都会为她做到。
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向皇上提要求的...
次日清晨,姚惜涵叩开陆晚的门。
她站在门口,迟迟未往里走。
陆晚腿上不方便,挪着步子到跟前,有些受宠若惊地道:“惜涵,你来瞧我?”
未来贵妃还记着和她的姐妹情谊,怎能不让人高兴呢。
她亲昵的拉着姚惜涵的手,笑着给她让座,两眼冒着金光。现在,姚惜涵真的是她出宫唯一的指望了。
只是贵妃娘娘怎么不说话呢?
“怎么了?”陆晚问。
姚惜涵想了一夜的话,此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宫里现在是个人都能瞧出皇上对陆晚的心意,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那她...还愿意出宫嘛?
姚惜涵想赌一赌。
她将另一只手中的画轴放在桌上,示意陆晚打开。
这画是她从景泰宫的御书房取的,但却不是她第一次见,她想起许多年以前,在朔北的瑞平王府她也曾见过这幅画,画上的人和陆晚长得一模一样。
怪不得...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陆晚便觉得眼熟。
怪不得皇上对她格外在意...
可若皇上与陆晚早就相识,早便有情,阔别多年后的重逢却又怎会把人吓病?
所以,她觉得或许可以赌一赌,就赌这画上的人是不是陆晚,赌她是否甘心做别人的替身。
陆晚起初没明白姚惜涵的意思,看她伸手指了指那画,这才缓缓打开画轴。
云鬓柳腰芙蓉面,秋水潋滟桃花眸。
她瞳孔放大,心底咯噔一下。
这画上分明是她。
可这是谁的画?
姚惜涵拾起画卷上端,先问了一句:“阿晚,你与皇上从前相识?”
陆晚心头又是一紧,她不明白姚惜涵指的是什么。
“怎么这么问?”
姚惜涵苦笑一笑:“你瞧这画上的人,像不像你?”
她问像不像,可见不是自己了。
陆晚心里想。
随即又听到姚惜涵继续说:“这是主子在朔北时画的。”
这话震得陆晚身形直晃。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那画上的人,眉眼姿态确实和她一样,只是脖颈上少了一颗红痣,所以不是她。
不是她,那又是谁?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陆晚心中蹦出无数疑问,想了良久得出一个结论——皇上把她当成了这人的替身。
这想法才一冒头,往日那些不明白的事情似乎一下子都想明白了。
这画上姑娘与皇上是旧相识,后来皇上被罚去了朔北,姑娘趋利避害没守住当初和皇上两情相悦爱的诺言,转身入宫当娘娘了?
所以皇上这么恨先头的明宗皇帝,连带着也恨长得和那人一样的自己?
可那位娘娘呢?自己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这张脸和某位娘娘长得像啊。
啊!定是红颜薄命了。所以徐忠才才死盯着自己不放,认准了自己能讨好明宗皇帝!
所以皇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刁难,突如其来的关心,怕也是把自己当了替身了吧。
电光火石间,陆晚已经在脑海中脑补了这一场因爱生恨的大戏。
没由来地,她一阵心酸,只想赶快逃跑。
皇上因爱生恨,眼下不杀她,怕还是舍不过昔年的那段感情,保不齐哪天想通了,就觉得她碍眼了。上一世不就是这样?把她收进后宫却不见她,就那样关着她,囚禁她...皇上这是把对那姑娘的恨全都转嫁到她身上了!
她可真是太倒霉了。
陆晚有些心灰意冷。
姚惜涵看着陆晚脸上的表情,拾起她的手,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问:“阿晚,你还想出宫嘛?”
这话像是给濒死之人喂了一碗吊命的参汤,叫陆晚重新打起了精神,她反握住姚惜涵的手问:“你有法子?”
问完自己也觉可笑,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惜涵,我恐怕这辈子都出不...”
话没说完,就被姚惜涵打断:“我有办法。”
陆晚愣住了。
“你?惜涵你说什么?”
“我有办法让你出宫,”姚惜涵预期凝重,一字一顿,“你愿不愿意?”
陆晚一时愣住,似是不敢相信。
只等姚惜涵再问了一句,“你愿意吗?”
她猛然觉得自己等了这么久,真的等到了出宫的机会,似是用尽了平生的力气狠狠地点头,“我愿意!”
“好!你等我消息。”
***
勤德殿内,李彦沉看着下方端正跪着的姚惜涵,心中有疑,不知她为何行这样的大礼。
“皇上。皇上可还记得昔日诺言?”
李彦沉一怔。
两年多前姚惜涵的父亲姚申因救他丧命,他曾亲口许诺姚惜涵:九天揽月,云海摘星,他年她若有所求,但凡他能做到,他都会为她做。
上一世她要他娶她。
于是他晋她位,封她妃,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可她还是不满意。
李彦沉记得那是上一世轮回前的一个多月,姚惜涵和他的关系已经僵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躲着他,不想见他,整日里借酒消愁,把自己灌醉。宫女没法子,请他过去。
那日姚惜涵抱着他哭的不能自已,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他,嫁给他。她要的从来不是这尊贵、这位份,她只想要他的心。
可偏偏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爱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太痛苦了。她说她累了,想回去。
往昔记忆如潮水褪去,李彦沉注视着眼前的人,他不知道这一世她想要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给不了她什么。
李彦沉沉默了片刻,沉声问道:“你想好了?”
“奴婢想好了。”
“好,你说。不论何事,只要朕能做到。”
姚惜涵双手伏地,深深叩拜,“奴婢请主子放陆晚出宫。”
一瞬间,万籁俱静。
李彦沉紧握的拳头久久无法舒展,拧眉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奴婢请主子放陆晚出宫。”姚惜涵抬头注视着李彦沉的眼睛。
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只要她不在你的身边,我就有机会。
哪怕你还和从前一样呢,一样对所有的人都漠不关心。
我宁愿要你无心,也不要你把心给了别人...
让她走吧,她要走。
姚惜涵内心纷飞的思绪在皇上那一声低沉的“好”里戛然而止,她勾了勾嘴角,一滴泪却顺着眼角低落到衣襟里。
她俯身再拜,“奴婢谢主子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