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穆珩攥着拳头捏紧纸条,毫不犹豫踱出门去,边上马边交代:“召集所有死士,随我去城东杏林坡。”
一路上心急如焚,他初出判定,掳走澜儿的人和今晚刺杀他的人,不是同一拨,因为花丙辰没必要为了杀个他,得罪太后和晏家。望了眼正空的圆月,夜半子时,宫庭晚宴早已结束,澜儿极有可能是在回府的途中被掳。
他的坐骑是千里宝驹,仅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目的地,随行的人还没追上,他独身一人先潜进了山林,谁知途中被人拦截,对方亮明身份道:“我是武定侯府的人,世子夫人不在上面,他们声东击西,极有可能走了水路,将少夫人带离了京师。”
穆珩认得巳女,是晏翎越给澜儿安排的影卫,“你可知对方是什么人?”
巳女道:“是一群水匪,少夫人进京时,曾借过你的名头与他们周旋,这群人,只怕是冲着指挥使你来的。”
如此,穆珩心里便有了数。眼下,花丙辰在暗中追杀他,他得领了名正言顺的职,拿到锦衣卫调令,才有胜算从匪贼手里救下澜儿,也能让花丙辰有所顾忌,不敢阻他救人的进程。如此想定,他即刻交代巳女:“你火速回去,寻侯爵夫人要圣上手谕,命锦衣卫配合营救世子夫人,我先赶去码头追人。”
于是两人迅速分头行动。
锦衣卫的情报组织密如蛛网,不过一个时辰,就将虎吟寨的底细打探了个详尽,自从上回巳女潜入寨子救出了时澜洳,薛虎就领着全寨子的人北迁了。如今驻扎在大启的辽域边陲,这是汉人和武真人文化交界的地带,因为两族民俗差异悬殊,朝廷管制松泛,很适合土匪贼寇浑水摸鱼。而薛虎,在短短半年之内,不仅在此处站稳了脚跟,还成了各大匪寨间大名鼎鼎的人物。
破晓时分,穆珩站在北航的宝船上,手持千里镜眺望,隐隐能瞧见薛虎的盗船,真是一招请君入瓮的妙计,走海路,再闯过永江进口,就能直抵他们的地盘。所幸还有五百余里才能汇进永江,只要把握住这段时机,就能救下澜儿。心里谋划着放下千里镜,询问一旁的档头:“给前方几个州府的卫所发出信号了吗?”
档头铿锵有力回话:“禀指挥使,平州府和同州府皆已派出海卫,在前方等候围堵,届时咱们跟上包抄即可。”
“传我令,以世子夫人安危为首,对方若肯放人,可放他们离去。”穆珩眉头紧锁。
档头领命而去。
可这个土匪头子似要豁出性命一般,一路顽强抵抗,穆珩怕他狗急跳墙,伤了时澜洳,直到第四日,才下令围困他的船。
此时,他正拿匕首抵着时澜洳的脖颈,放声要挟:“穆指挥,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你可还记得五年前,在南岭天堑,盲江畔的那户人家?”
“天堑?盲江畔?”似乎有些印象,但经他手的人命无数,已经记不太清了,“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薛虎大笑三声:“指挥使害得我家破人亡,若你肯拿自己的向上人头来换,我或许可考虑。”
穆珩虽面色平静,眸底却渐生肃杀之意,“薛虎,你的船已经被我团团围住,眼下已经无路可走。本指挥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与手中人质,满船弟兄同归于尽。其二,放了她,我过去。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要想取本指挥性命,只有这一次机会。”
薛虎当然不会傻到选择自戕,但此人武艺高强,周围又都是他的人,就算换了他来,自己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想了想道:“换你过来也可以,但要先让我的船汇进永江,否则一切免谈。”说完拿手抚上时澜洳的脸。
穆珩当即拿了一旁的弓箭,朝薛虎射过去,箭矢擦过他的耳畔,刺穿了扬帆的桅杆,“好,就依你所言,待船驶入永江再换人。”
薛虎的耳朵被擦破了一层皮肉,但他却面不改色,“小美人,这位穆大人果真很在乎你。”时澜洳被布条子堵了嘴,只能拿眼睛瞪薛虎,却忽然被他一把推给了身旁的兄弟,“带到我屋里去。”
这句话引得大家一阵哄笑,穆珩举着千里镜,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进了舱房,犹如芒刺在背,抬眼看了看天空,黄昏已近,很快就要进入永江汇口了,辽域水陆,马匪水贼肆意猖獗,他得想法子潜进他们的船里,先发制人。
而时澜洳被带进薛虎的卧房后,直接被扔在了床榻上。
她看着他关上门,径直走到桌旁,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然后神情激动的说:“他杀了我的父兄,嫂嫂,妻子,你还记得月儿吗?因为母亲抱着她藏在枯井里,才逃过一劫。”
时澜洳看着他脸上狰狞的刀疤,强逼着自己镇定,穆珩虽然杀人无数,但花丙辰才是幕后主使,于是她颤着声音帮他解释:“穆指挥不过听命行事,东厂督主才是你真正的仇家。”
“你以为他又能逃得掉吗?”薛虎怒吼一声,又笑起来,“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又倒了一碗酒喝下,他慢慢走向床榻。
时澜洳惊慌退后,大喊道:“杀你家人的又不是我。”
薛虎笑得越发癫狂:“的确不是你,但你是穆珩在意的人,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说话间已经来到榻上,一把扯住她的脚踝拖向自己。
时澜洳拿腿踢他,“你弄错了,穆指挥与我毫无关系,我已经和武定侯府世子定了亲,你若是敢碰我,他定不会放过你的。”
扯着时澜洳衣领的手,突然停下,薛虎惊讶的看着她,“武定侯,晏振松?”
时澜洳连忙坐起来,急中生智道:“正是,驻守东临的昭武将军晏振松,他便是我的公爹,你复仇心切我能理解,但也要替令慈和月儿想想,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可会被你牵连?”
薛虎冷肃站起身:“你最好别骗我,待我查清事实,倘若你有半句虚言……”时澜洳连忙接过话柄:“倘若我有半句虚言,就任凭你处置。”
这话果真有用,令他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才叫门外的人进来:“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于是她又被拎起来,带回了船的底舱。可谁知刚坐下,惊魂还未定,舱门又被打开了,难道薛虎又改变主意了?吓得她一个劲的往角落里钻。来人上前来摇她,“澜儿,澜儿别怕,是我。”
她连忙转过身,竟然是穆珩,看见他的霎那,倍感如释重负:“你终于来了。”心境似乎在悄然转变,没有怨怪指责,也没有委屈泪意。看着他迅速替她揭开手腕上的绳索,她道了声多谢,便站了起来。
而穆珩的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此刻不是伤情的时候,他迅速敛了情绪,拿出火折子点燃了底舱,随即来牵时澜洳的手,“走,我带你离开。”
她下意识躲了躲,却没能躲开,不慎对上穆珩的眼,听他叮嘱道:“外面危险,千万别松手。”说完便拉着她跑了出去。
两人来到甲板上,小船已经备好,他又将她抱起来,飞跃而下。直到划出老远,才瞧见薛虎带着人,从火光冲天的舱房里跑出来,狼狈应付了一会围上去的大船,直接纵身投了江。
说起投江,时澜洳这才反应过来,眼下两岸山水暗影,他们已经汇入永江了?顿时汗毛倒立,她抓起穆珩的衣袖问:“这可是匪贼肆虐的地界?”言罢发现不对劲,急忙松了手。
穆珩覆上她的手背,轻声安抚:“不怕,有我在。”
她不自然的抽回自己的手,无言笑了笑,却听他又问:“我可来迟了?薛虎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她连忙摇摇头,说:“你来得很及时,他没对我做什么。”顿了顿又问:“这地方离东临近吗?”
穆珩沉默了一瞬,才说:“此地名为沿安府,与东临堡一样,隶属沿州地界,两地相隔不过百里。”
时澜洳心中暗暗期待,也不知他看见她,会是什么反应,这么想着便这么说出了口:“我想去东临,穆指挥可方便送我过去?”
方才在大船上,他以为她受惊了,他很自责,他已经准备好了结实的胸膛,等着安慰她,他甚至想过,向她道出实情。可是她好像,不再需要他的怀抱了,她要去东临,去找晏翎越。
他终于成功的,把她推给了他。
迟疑的点点头,对她说:“好,今夜,咱们上岸寻间客栈,暂歇一晚,明日一早起程。”时澜洳开心道:“多谢穆指挥。”
他其实很不甘心,思虑再三,犹豫着,想从她口中试探出一点希冀,鼓足勇气轻轻唤了一声:“澜儿。”她听后莫名的看向他,“你怎么不叫我世子夫人了?”
她这样的反应,叫他想起了一句可笑的话‘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此刻就是这样的心境,于是无奈的笑了笑,沉默不语。
边地不如内陆繁荣,即便是个府,也寻不见几家像样的客栈,又恰巧是在更深露重的子夜,时澜洳跟着穆珩走遍了大小长街,好不容易敲开一间客店的门,却被店小二告知客满,她当即拔了头上的金钗做抵,才终于被那小二迎进屋里。
最后,到底是腾出了一阁杂物间,收拾得也算干净,但就是只有一张床榻。几日几夜没睡安稳,时澜洳此时又累又困,她也不问穆珩意见,兀自合衣上了床,往里挪了挪,留出大半的空位,说:“逃命在外,不必拘泥于小节,穆指挥若不介意,今夜就这么挤挤睡吧。”眼下护卫充足,暂时不必考虑安危问题,她果真沉稳的睡着了。
穆珩慢慢走到榻前,在她身边躺下。他没告诉她,他们其实可以去当地府衙,令知府安排行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