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虽说东临堡易守难攻,但也无法以十一万兵力,对抗察吉尔的二十万大军。
所幸晏翎越早有先见之明,离京之前,就发觉了武真有勾结匈奴的意图。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乌辛公主阿依莎,她的母族就是匈奴王庭,记得长街夜游那日,他们畅谈美食,说起匈奴人和金人的饮食差异,阿依莎头头是道,还回忆了自己幼年时,曾随母去武真探望姨母的事。所以,匈奴单于将两位公主,分别嫁到了乌疆和辽疆,且姊妹二人,常有联络。
所以,他临行前特意叮嘱启玄,大军启程八日后,最晚不过十日,必须凑齐剩下的四万援军,火速出发。到了东临后,他又连发了两份急报回京。
“后方探子来报,增援大军刚出同州,最迟两日后抵达东临,恰好能在匈奴骑兵前一日赶到,咱们以十五万军士对阵他们的二十万大军,虽然吃力一些,但东临易守难攻,还是有很大胜算的。”晏翎越站在沙盘前与众将领商议。
晏振松点点头:“察吉尔的前三个儿子,皆是一母同胞,唯独小儿子满真,是女奴所生,最优秀却最不受器重,将来无论谁继位,都轮不到他,甚至,只有死路一条。咱们或许还可以从他入手。”
赵烁却成竹在胸,“乌疆沙徊关一役,我以三万将士赢乌辛八万敌军。如今咱们占尽地利,再等那四万援兵一到,还有何可惧?”
皇帝的心腹太监张元,作为督战监军,却很谨慎小心:“赵将军万莫大意,乌辛那群强弩之末,怎能与察吉尔彪悍的骑兵相提并论,陛下的打算是,最好能摘下察吉尔的首级,不损一兵一卒,令武真自乱阵脚,分崩离析。”
晏翎越却很有深意的看向他:“张少监说得是,察吉尔的脑袋自然要摘,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提前有了防备。昨夜,我派去了十人,竟然一个未归,刺杀一事计划周密,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一两人生还的机会还是有的。”说罢眉目一转,望向晏振松:“父亲,您说究竟是察吉尔老谋深算,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张元气急:“世子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翎越没有理会他,要说方才他还抱着怀疑的态度,那么此刻,他已经确认无疑了,张元是内奸。
见儿子不动声色,晏振松站出来打圆场,“第一回刺杀失利,便就失去了先机,刺杀察吉尔一事,暂且搁置了吧。长明,从满真那里找突破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他又指着沙盘,望向赵烁,“赵将军,咱们再来看看作战阵法有无疏漏吧……”
晏翎越领命出了营房,匆匆安排会见满真一事。张元随后走出,迎上了一个小侍监,两人互相使了眼色,往僻静的角落走去,“少监,督主交代,无论如何要拖住援军,否则,让咱们都别回去了。”
张元也焦急,“不是让你找人扣了世子的军报吗,怎么还是送去了京师?”侍监仓惶,满头是汗:“第一封是拦住了,没成想他连发了两封。”
“想个法子,把永江渡桥毁了吧,只需拖延上半日即可。届时,纵然晏家父子有天大的能耐,也赢不了这场战。”张元阴狠着目光,望向湛蓝苍穹,一只老鹰划破长空,往西边去了,飞越千里山河,不过半日光景,就到了京师,它瞄准了目的地,直冲进花丙辰的府邸。
这只鹰隼带着信函,来自察吉尔的营帐,花丙辰拆开来看:“十万金已随宝船南下,待事成,另奉血驹千匹,勿负重托。”随手将信烧毁,他唤了声桑里,“派人去南边接应宝船,还有张元那头,叫他必定把事给我办成喽,别弄出差错来。”
桑里狎着腰,和声说是,想了想又道:“干爹,眼下余勇余将军,还驻守在两广剿匪,既然事已半成,咱们是不是该找个由头南下了?”
花丙辰若有所思,“送余勇上路吧。”
桑里领命去了,一刻不耽误的给张元传了信。张元是个半道太监,入宫前已有家室,妻儿被攥在花丙辰手里。当然,花丙辰也给他脸,栽培他,埋头隐忍了几年,终于混成了皇上的心腹,银子昧了个盆满钵满,虽然牺牲了自己,但好歹换来了一家子的锦衣玉食,唯认花丙辰马首是瞻。
收到桑里的来信时,他正安排人提前埋伏在永江渡桥,待援军即将抵达永江时候,炸毁桥墩。一切交代妥当,他哼着小曲走出营房,正遇见晏翎越带着一队人马准备出营,便闲闲上前打招呼,“呦,天都黑了,世子这是要去哪里?”
晏翎越睨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了。路上,叮嘱者离说:“张元怕是有新动作,派人盯紧他。”
者离夹了夹马腹,“已经盯着了,只是此人阴险狡猾,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晏翎越又道:“既然如此,直接将他捆了关起来,别叫他察觉是我们做的。”
者离应了声是后,一群人加快马速,直奔东临堡十里之外的虎狼峰。到了后,早有一人伫立崖顶,看见晏翎越缓缓走近,他才摘下兜帽,露出脸来,开门见山说:“世子拿什么担保信中所言?”
晏翎越也不绕弯子,“在下并不能保证,但就眼下形式而言,四阿哥唯有与我合作,才能自保,只要你在两军交战时立功,我便有理由替你向陛下说情,而要让你武真部族真心顺服,必然需要一位说得上话的人站出来。届时,你父兄皆落罪,唯有你名正言顺统领族人。虽然,与从前依附我朝并无二致,但好歹在这辽域,你是霸主。”
满真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否则今夜,他也不会冒险前来了,犹豫片刻,他道:“此事风险太大,倘若你们战败,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晏翎越反问,“如若你不帮我,又能全身而退吗?不过是斩立决和凌迟处死的区别罢了。自小,你那三位兄长就时常羞辱于你,察吉尔可曾问过一句?待他死后,你兄长继位,可想而知他们会怎么对你,与其被一刀刀剜死,倒不如来个痛快。况且,此战若我们赢了,你们父子几人也一个都逃不掉,还有你额娘,吃了一辈子的苦,到头来还要给你阿玛陪葬,值得吗?”
这番话道尽了满真的辛酸,握紧的拳头一挥,打在旁边的松树上,沉默了一会后,终于做了决定:“好吧,我答应你。”
晏翎越欣喜的朝他伸出手,“一言为定。”
满真却又犹豫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麾下有二万铁骑,作为战时储备军用,届时看战况而定,倘若帮你们有胜算,我才会倒戈相向,倘若你们注定吃败仗,就别怪我按兵不动。”
但这也已经很足够了,晏翎越笑着说:“我理解你的处境,也很佩服你的勇气。”
这回满真终于伸出手来,与他合掌交握,“那便这么说定了。”
事情谈妥,便无须耽搁。晏翎越骑上马,直奔回了东临堡,下马时给者离递了一个眼色,“行动吧。”者离领命,带着一群黑衣人,蒙上脸就径直往张元的卧房去了,谁知张元此刻还在桌案前奋笔疾书,毫无防备的被者离从身后敲晕。者离拿来一看,上面竟赫然写着:“可汗提防,我军欲拉拢四阿哥满真。”
晏翎越拿到字条时,立即呈禀了晏振松和赵烁,三人一致决定,先将张元秘密囚禁,暂不报消息回京,以免惊了他身后的主谋。
待一切结束,已是后半夜了,晏翎越站在廊檐下,揉着眉心问者离,“巳女可有消息传来?”
者离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里面洋洋洒洒记录了三大张,事无巨细禀报了时澜洳这两日的言行举止,通篇的穆指挥和少夫人,终于从大海里捞针一般瞧见了一句话,“少夫人追主人至城门口,被守卫拦下后便作罢了,第二晚入住行辕,这两日忙于施粥流民。”
忍着怒气看完,“穆珩怎么还不送她回京师去?”
者离说了一句公道话,“时姑……少夫人怕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气急,“大战在即,万一东临失……你传信巳女,想法子让她走。”这分明是难为人的差事,者离劝道:“主人,您交代过巳女,不能露面,不能伤了少夫人。”
晏翎越这才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巳女的身份。但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在沿安待下去的,“这样吧,我写封信,你亲自跑一趟,把我的意思告诉她,算了,你什么也别说,只管把信交到她手里。”
于是,者离便踏着晨雾,来到沿安招待官吏的行辕。时澜洳正要出门,便遇见了者离,接过他手中的信,当即拆开来看,“你已离京多日,家母忧思成疾,还请速速回京。”短短几个字,没有唤娘子,没有道思念,时澜洳心中有些失落,收好信问者离,“你主人还在生气吗?”
者离受命不能多言,只提醒道:“少夫人,您可有回信交我带去给主人?”
时澜洳说好,却在要转身时候,被穆珩叫住:“澜儿,从同州水运来的粮食到了。”时澜洳高兴得险些跳起来,“你可点过?两千石大米,足数吗?”
穆珩却说:“从粥棚那边匀出的人都去卸船了,眼下人手不够,还未来得及清点。”
时澜洳听后,当即挽起袖子,匆匆朝穆珩走去,“快,去码头,我来清点。”直到登车前才想起者离,连忙回头与他说:“告诉你家主人,眼下我脱不开身,待缓过这几日,再亲自去寻他解释。”
穆珩当着者离的面,故意牵住时澜洳的手上马车,时澜洳浑身一震要松开,却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直到进了车里坐下,才松开,他立马转移话题道:“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援军预计在明日午时抵达东临。”
时澜洳眼前一亮,忙问:“匈奴人的大军呢?何时到?”
穆珩回答:“后日清晨,最快也要明日夜里,才能与察吉尔大军会师。”
时澜洳高兴的说:“太好了,还有这两千石粮食,够那些流民撑到六七日后了。”
但到了第二日,惊人的消息却震了天,时澜洳依旧早早出门,见街道上行人拖家带口的拎着包袱,四散奔走,有人敲打着铁盆大喊:“昨夜子时,永江渡桥被炸毁,援军留困在河对岸,大家快跑吧……”
她不可置信的跑上前去,抓住那个报信的书生,“你说的消息可当真?”只见那书生焦急提醒她:“姑娘,快逃命去吧,察吉尔的二十万大军,于今日夜里就要攻来啦。”说完便甩了她的手,继续奔走报信。
时澜洳腿脚发软,被他甩得跌坐在了地上,脑海里全是晏翎越在战场上厮杀的画面,又强撑着跌跌撞撞爬起来,无头苍蝇一样找起了马匹,可是眼下兵荒马乱,匪贼猖獗,百余里地,她能否安然抵达东临是个问题。忽然一下想到了穆珩,于是连忙折回行辕,寻遍了他的院子,却找不见他。又着急忙慌的跑着去了粥棚,挨个问了一遍,仍然寻不到人。
好在边上栓了一匹马,她给自己打了打气,解了缰绳就要翻身上去,却又被突然冒出来的几名护卫拦下,“世子夫人,我等奉指挥使之命,护送您离开。”
她拒绝道:“你们可否送我去东临?”
黑衣护卫无情无绪,“属下只奉命送您回京师。”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他们,兀自上了马,夹了夹马腹,才猛然发现走不了,因为眼前的流民,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一双双目光,炯炯的,充满期待的望着她,等待放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