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１章 从命

碧梧洞内，红孋仍在梦里，看见如意跌落，她想转回去救他。可云山间乱吹来的大风，让她觉得自己像片树叶，没法稳住身形。

她伸出双手，试着抓住山上伸出的一块云壁，云壁一触即溃。

数次努力后，红孋身不由己，继续在云端翻山越岭。她身后，距如意跌落的地方越来越远。

这种任由摆弄的处境，让红孋心里渐渐升起愤怒。

随着怒意，有一阵烈火从她两袖涌出，扑向那些云山。

云山被怒火席卷后瞬间消失，只留下黑漆漆的虚空。她的身体没了云气依托，只能直坠而下。

不知道在黑暗中下落了多久，红孋才觉得身体触到坚硬地面，跌得生疼。被痛醒后，她发现自个儿正独自坐在玉床上。玉床冰冷，石洞寒气透彻身骨。

“如意，如意，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见他，我都会觉得莫名亲近？”红孋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句生气的话语：“真不懂规矩。你母后来了，也不出宫迎接？”

“母后！她来烟霞府做什么？”红孋心里一激灵，接着就记起来，母后大人正满九重天招女婿，难道有了可心的人选，亲自劝说来了？

虽然一百个不情愿，红孋还是不得不走出洞府，下山去迎接母后。她在一众仙子的簇拥下，刚出烟霞府大门，天后的云车已经落下。

红孋赶紧快步走上去，殷勤地扶天后下了云车，又用双臂搂住她的胳膊，一边往宫内让，一边撒娇道：“母后今天得闲，亲自来八霄天看女儿啦？”

“没良心的丫头，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你说说，有多久没上九霄天探望你父皇和我了？”天后嘴上骂得厉害，脸上却笑得合不拢嘴。

“女儿可没贪玩儿，一直在用心悟道呢。这不是才闭关出来？”红孋道。

“你都十万岁了，还是赶紧寻个可心的夫婿嫁了，好好过日子。别只顾着修炼，倒把正事儿给耽误了。”天后教训道。

“母后今天来，就为这事？”红孋问。

“先进屋，再和你细说。”天后伸手，在怀里轻拍了拍红孋的胳膊，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

不过，听母后眉飞色舞描述完“绣球招亲”的主意后，红孋只觉得滑稽可笑。

她努力去想，自己究竟会和什么样的男仙儿”一见钟情”，擦出小火花？想来想去，脑中始终都是如意的影子。

可红孋毕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并没有一口拒绝母后的建议。

她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道：“女儿岁数还小呢，暂时没做好准备。再说了，女儿的修为也还不够，应该以父皇、母后为榜样，趁年轻勤加苦练，争取早日突破境界。”

天后却不吃这一套，提高嗓门说道：“再别拿修炼的事儿敷衍。我和你父皇再强，也不能一直护你周全。你不想着成亲，难道要当个老姑娘？也不怕咱天家被人笑话。”

红孋听母后语气有些急，生怕惹她更加生气，也不敢再还嘴。

天后继续唠叨：“再说了，咱们仙族生命极长，将来亿年万年岁月，身边连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岂不凄冷可怜？”

“母后，难道不是让自己强大，才更可靠？”红孋问。

天后听了这话，一时竟无言以对。不过，她还是不想轻易放弃，于是一改温言规劝的方式，转而红了眼眶、泪光闪闪，罗列了不下几十条成亲的好处，还有天帝、自己多么渴望早日抱上外孙儿，竭力想打动女儿。

不管天后怎样软磨硬泡，甚至使出情感绑架大法，红孋就是不松口。

同时，她还使出一招“反杀”，上前对母后又是搂抱，又是捏肩、捶腿。天后架不住她耍赖纠缠，只好暂且作罢离去。

红孋本来以为，这事就这样翻篇儿了。

可仅仅过了一天，她正在窗下闲坐，思忆梦中和如意相会的甜蜜情景时，就听到有仙子来报，说是绰丽仙尊来访。

红孋一听，知道一定是母后搬来的救兵。

绰丽仙尊是天后的亲妹妹，她们都属于紫凤一族。

紫凤族曾经也是天地间的大族，族人个个生得高贵不凡、修为高绝，堪称一方霸主。

在一次次仙魔混战中，紫凤族人因为太过刚烈要强，遭到其它大族算计，渐渐人丁寥落。到苍玄老祖重整三界秩序时，族中只剩下这姐妹俩人了。

绰丽仙尊吸取本族教训，加之姐姐成了天后，于是低调隐居在三霄天的荒僻角落，从不掺和是非。

三界当中，她只和掌管日轮的崇光日神交情深厚。

红孋与绰丽姨母一向关系亲近，相互之间无话不谈。

听姨母说完来意，红孋也不转弯抹角，直言就是不想选婿，更没有成亲的打算，无奈不被母后理解。

绰丽仙尊了解侄女儿性情执拗，也不像天后那样苦口婆心规劝，只面带微笑、慢声细语地说道：“招亲的事儿，虽是你母后自作主张，可懿旨已经发出，现在是人尽皆知。你若坚持任性不依，逼你母后收回成命，只怕会伤了天家信誉。”

红孋不是想不到后果，但先前也没太放在心上。听姨母一说，就真有些心疼母后了。不过，她实在不想去抛什么绣球。

绰丽仙尊又凑近侄女儿耳旁，悄声道：“姨母知道你不情愿，但为了你父皇、母后，不如就去做做样子。至于到时候，绣球是砸中了少年郎，还是不小心飞了个无影无踪，总之有个交代罢了。”

说完这些话，仙尊又狡黠地眨了眨眼。

红孋心领神会，与姨母相视一笑。

绰丽仙尊见任务已经完成，便传音天后姐姐复命。天后闻言大喜，立刻着手，张罗招亲盛会。

绰丽仙尊走后，红孋又细细思索了一阵子。尽管她知道，姨母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心中仍是烦躁。

她也明白，九重天早就有不少仙府，对天家亿万年来高高在上感到不满。这次母后的一番任性举动，不知又会招来多少怨气。

到时候，那些人看着站在绣楼上的帝姬，脸上笑意盈盈，心里却不知如何非议。

若再闹出些笑话来，自己就真就像从前酒仙所说的故事中，那只在凡间猴戏中被围观的“猴儿”了。

为了排遣郁闷，红孋又信步来到后山，封了碧梧洞，继续闭关。

面对迷雾遮掩的道门，她还是毫无进展，当再沉入梦境时，又来到那条宽阔的河流边，还是被小舟载着上了江心岛。

这次，如意已经在溪边那株参天大树下等她，树和攀附的花藤都光秃秃的，周围一片萧瑟。

见到红孋，如意热情迎上来，张开双臂，一把揽她入怀，喃喃地说道：“红孋妹妹，你终于肯回来见我，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红孋被紧紧搂抱着，仰起头，用一双玉手捧住如意的脸，仔细端详。

这张脸与记忆中相比，显得憔悴了一些。他还长了浓重的黑眼圈儿，清亮的眸底隐藏着忧郁。这让她心中感到一阵痛惜。

“如意，你是不是怨恨我？”红孋轻声问。

如意的眸子闪了闪，反问道：“为什么？”

“或许我太过自私，只会依自己的心意行事，却从不管你的感受。”红孋道。

“我怎会怨你，只是你离开后，留我一个人在茫茫鸿蒙中，实在太孤寂了。”如意道。

“鸿蒙？”红孋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想着一定是如意的住处。

“对，鸿蒙。那里的岁月无论多久，都是一样枯燥乏味。”如意道。

红孋听完，也不知道怎样出言安慰，只是紧紧地回拥住如意。有一滴泪，落在她的后颈上。

泪珠的冰凉，让红孋止不住更加心疼，于是柔声道：“你为何这样伤心？”

“因为，你连鸿蒙都不记得，一定也忘了我是谁。”如意委屈道。

红孋听了，疑惑问道：“难道，我也来自鸿蒙？”

“我去求师尊，让你早些归来。从今往后，我们让然相依相伴、再也不分开，你可愿意？”如意问。

“我，我不知道。”红孋不懂如意所说的意思，她只是打心底觉得有些抗拒。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如意松开怀抱，低头看着红孋，脸上满是失望。

“你生气了？”红孋问。

“不，我不生气。我会一直等你，哪怕时光化成了灰，我也会站在漫天灰烬中，迎接你回来。免得到时，你找不到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如意道。

红孋听完如意的话，竟感动得哭了起来。

从她双眸中滚出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草地上，随之绽放点点娇艳的火红花朵。她转过身，伴着清厉的凤鸣，一道红色光芒冲天而起。

如意仰天看去，也化作青色光芒，直上云霄。

郎朗碧空，立刻风起云涌。一道电光闪起，划破云层，降下阵阵甘霖。

地上的草木，竞相突出新芽，绽开芬芳馥郁的花朵。就连大树的树冠上，也重新覆上一重红艳。大群蜂蝶纷沓来去，百兽起舞、禽鸟欢唱。

江心岛上，仿佛正上演一场喧嚣盛会。

然而，再热闹的聚会，终将散场。当繁花凋零，红孋又要辞别。

“你还是要走？”如意恋恋不舍地问道。

“我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都要走完。”红孋道。然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说出这种决绝话语。

“你好像有心事？”如意看出了红孋的异样。

红孋低低叹了一口气，说道：“母后已为我定好了招亲的日子。”

“招亲？”如意面色疑惑。

“就是，就是要从年轻的仙府子弟中，挑选一名夫婿。”红孋道。

如意听了，如同被雷当头劈了一下。他动了动嘴唇，眼角有泪流出，终于艰难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当然不是。”红孋伸出手，替如意拭去面上泪滴，轻声道：“你别这样傻气！”

“那就好！”如意长舒了一口气。

“母后发了招亲懿旨，我不能不从命。如意哥哥，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我只情愿和你在一起。”红孋说完，转头一步步离去。

她所过之处，草地上又次第开出簇簇嫣红的花朵，那是她的泪滴所化。

“红孋妹妹，红孋妹妹…”如意看着她离开，想要迈步去追，却又站着挪不动脚，神情似悲似喜。

他没法理解，她明明舍不得他，却为何每次都要执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