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历练（三）
陈岁眼眸睁得很大，一眨不眨看着那张冷眼看向自己的肃清面孔。
仿佛一眨眼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陈岁是留仙镇陈家家主的嫡孙子，陈家常年像南苑月示好，盼望得到仙途顺遂。然而南苑月从未接下他们的示意，陈岁像其他所有人一样通过仙资选拔，再进行学员两月试练。
他是带着一股气来的。
陈家家主与修真界一派交好，多少修真门派向他抛出橄榄枝，凭什么就南苑月瞧不上？
狗眼看人低。
他刚来到时，自认是学员中最有天赋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家里众星捧月的他，在南苑月学员中也是耀眼的存在，就连那几个长期学员他也不放在眼里。准确说，是最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毕竟南苑月的门槛就在那，你一次够不着，再来一次就够得着了？不如学其他人失败一次就回家，省得丢人。
以为会顺风顺水平步青云的陈岁，很快就遭受到了除了被南苑月看低以外的第二块硬石——司楚。
同是学员，她对一切都信手拈来，仿佛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易如反掌。
通身心诀是，御剑是，试练是，伏妖功法也是。
什么都超出他一大截，实力与实力之间的鸿沟让陈岁觉得自己御剑都跨越不上。
他试着去请教司楚，但实力之间的差距导致他对司楚所教的东西连听都听不懂。不过他心里并不难过，也不觉得是自己蠢。
因为别人也听不懂。
但后来一向目中无人清冷高傲的司楚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去主动帮助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学员。
凭什么？！
那一夜陈岁辗转反侧睡不着，瞪着眼睛靠着墙面，整整一夜都在细数自己和王平可的条件，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哪哪都比她强！……除了是个男的。
如果是输在这方面的话……
他看了眼下面。
我并不是不能做出牺牲！他点头，一脸郑重。
但陈岁还没来及“牺牲”，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因为自打司楚和王平可的关系交好后，她对其余学员的问题就更加清晰，讲得也更加清楚，就连平时教导他们的学修有时都去请教她。
“废物。”
一声冷冷淡淡的废物像天上洒的冷水，将陈岁浑身上下浇了个清醒。
我的确是废物。他想。方才司楚从天而降一剑灭鸟妖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他觉得司楚叫他废物都收敛了，毕竟实力的鸿沟已经变成天堑了。
应该叫渣渣。
山谷本就昏暗，入夜之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司楚找到个山洞，叫四个人都赶紧进去，一会恐怕会有瘴气。
陈岁顿住脚步，四、四个？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加上司楚他们一共是四个人没错。
恐是偶像一时嘴瓢了吧。
王平可闻言第一个钻了进去。这山洞从外面看着狭小低矮，但里面别有洞天，不仅洁净宽敞，甚至还有一些类似桌子之类的石块。
这山洞是小水鬼带着司楚来的，若不是为了找这地方，她也不会碰巧遇上王平可三人。
“主人……”小水鬼见司楚拿出符纸要点火，朝后面石壁缩了缩。
司楚动作一顿，小鬼似乎见她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就看见司楚蓦地站起来，右手中似乎拿出了一张新的符纸，还有……一块碎石？
陈岁目光一直准随着司楚，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没有错过，见司楚正找着什么，他灵机一动，殷切地拿起身边的剑就递上去——
“给！”王平可率先把自己的剑放到了司楚手里，然后斜眼警告了一下动作停滞的陈岁。
“谢谢。”司楚温和一笑，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向另一方向。
陈岁：“……”他也想要被摸头。
王平可！
陈岁恨不得咬碎自己一口金牙，扭过脸生闷气。
王平可友善地冲他笑了一下，继续和刘逢霜聊着今天所遇熊妖的特点，为下一次作战做准备。
司楚走到小鬼旁边，随手将石头一抛，执剑削了几下，等再落下时，碎石俨然成了一个人体形状。她伸手一扫，那石人就倏得站立起来。
“叫什么名字？”
小鬼看呆了，怔了片刻才发觉这话是在问他。
“……我记不清了。”他坐在石壁旁，头低到都快埋进膝盖里。
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可真是没用，主人一定会嫌弃他吧。
司楚闻言不语，手指沁血，垂眸在石人上划了几下。
良行。
她手指轻轻拂开刻字旁的石碎，清淡的眸光闪了几下。
记不清名字。
若放在从前，司楚会一掠而过，毕竟一些神神鬼鬼活得时间太长，忘记点什么根本不奇怪。况且小水鬼独自被困囿在世间太久，没有人再唤过他的名姓。
但现在……
“这个，是你的新名字。”石块递到小鬼眼前，他被吓了一跳，“哦。”
然后才反应过来，主人方才是在给他起名字？他受宠若惊地接过石人，看着上面以血画就的——良行。
“记住这个名，到了阎王殿可是要用的。”司楚右手轻轻捻起，手指间的血痕被揉成一滴殷红的血珠，她看向小鬼的额头，嘴唇翕动，默念了一串不知什么东西，随后血珠被倏得弹出，眨眼间投入良行额头。
血珠和石人几乎同步扩散，彻底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简朴的小男孩，正盘腿坐在石洞角落。
司楚抬手，修长的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敲，那苍白如雪的皮肤上随之渐渐浮现出一粒红点。
良行睁开了眼。
“啊啊啊啊啊——”身后传来两声尖叫，此起彼伏，在空洞的石壁上回荡，哀转久绝。
是王平可和陈岁。
而刘逢霜，瞪着眼睛僵着身子看着这一幕，一句话都说不出。
四个人，齐了。
陈岁脸色一白，颤颤巍巍站起身，在王平可审视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了两步，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主人。”良行低声嗫嚅，“我是不是吓到他们了？”
司楚眼中噙着笑意，“无妨，吓吓才能长大。”
在背后偷听的陈岁：“……”
“这是我的人身吗？”
“是我用石块雕的人，你暂且用这副身子吧。”
良行点点头，闻言开心起来，愉快地适应这副新身体，接着又听到一句淡淡的，“这样你就不会怕火了。”
他愣了一愣，抬头便见司楚重新用符纸点亮了火堆，她手浅浅触了下火焰，神情柔和。
原本有些昏暗的山洞登时明亮起来。
三人看清了蜷缩在山洞角落的小男孩，皮肤惨白，瘦得跟纸一样，仿佛风一吹就倒。他也看向三人，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小男孩眼神盈润，生动晶亮，倒是掩盖了他身上的死气。
“我在江边捡到的小孩子，他熟路，跟着他能更方便找到妖物。”司楚站起身，对众人解释道。她语调没有起伏，像在说一件如呼吸般稀松平常的事情。
“嗯嗯！”三人一起点头，忽略了司楚是怎么捡到他的，这孩子又是怎么突然诡异现身的，为什么这孩子会熟悉邙山的路……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王平可走上前，率先搭话。
小鬼张着嘴停顿了下，开口道：
“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