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密的心
这次露西亚记得关门,以免又出现后背发凉的情况。
接续刚才一闪而现的灵光,来到岛上的就不必是画家了,也有可能是子爵找到的一个和夫人相像的女孩,有了这个女孩,他就不再把画像上的夫人放在心上,夫人因无聊又无法死亡感到痛苦,越来越憎恶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而女孩也害怕自己变成画像。两人纠缠一番后终于达成一致,决定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女孩带着画像潜逃时又被子爵抓住,子爵给她们看了为此死亡的人,并试图向夫人和女孩证明他有多么爱他们,最后岛屿崩塌,他们全都死在乱石与海浪中。
露西亚满意地看着梳理出的脉络,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吓得她心头一颤,随后才站起身准备开门。但门已经先她一步打开了,伊格内修斯拿着她的雕花茶壶走进来。
茶壶也是她昨日买的,因为庄园里的茶具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于是她自己采购了一套红色蔷薇图案的,并坚信只有用它喝茶,才能给自己带来灵感。这壶被伊格内修斯拿在手里,一时让露西亚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而伊格内修斯打开门就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的行为让空气都凝固了。
露西亚想起自己头上还绑着绸缎,穿得也不正式,没有规规矩矩戴手套穿裙撑,更加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只希望伊格内修斯赶紧放下茶壶离开,偏偏对方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伊格内修斯说:“我进来了。”这时,露西亚才突然明白他刚才是在犹豫要不要踏进她的领地。
“当然,你随便……”看见堆满书籍和稿纸的两张凳子,她硬生生把“坐”吞下。
伊格内修斯把她的茶壶放在桌子上,语气生硬地说:“你忘记拿了。”虽然听着还没消气,但她也注意到他脸上有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尴尬引发的红晕。
“谢谢。”她差点忘记说了。
“我下午要见你,一两点的时候。”伊格内修斯通知她。
看起来骄纵的小少爷已经恢复了他的理智,决定和她好好理论一番。她点点头,立即在脑海里预演起谈话来,她一定要认真地教训伊格内修斯。
等他一走,她就把门锁上开始换衣服,把绸缎一根根拆下,重新把头发盘在脑后,换了一条更显成熟的发带,显现出经验老道的模样,连裙子也深了一个颜色。
“你为什么要换一身衣服?”露西亚刚推开图书室的门就听见伊格内修斯说。
他倚在书桌前,一只手拿着报纸,桌上还摆了一个五六十厘米高的圆形雕花鸟笼。在他身后,那个新来的剑术老师侧坐着不说话。
伊格内修斯没有要介绍他的样子,而露西亚也不打算过问,之回答他的问题:“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什么。”伊格内修斯又是一幅什么都想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的样子,躲闪着她的目光,“你还在生气?”
露西亚露出微笑说:“这我该问你才对。”
他不接话了,又把半个身体藏进报纸里,可是蜡烛的光让报纸变得通透,露西亚可以看见他往后转,看起来就像要和自己的后援说话,而他的后援也故意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回应,但出于礼节考虑,她只是目不斜视地等待着。
他终于放下报纸,确切来说是把报纸叠起,然后站直身体,用墨水在上面写下一个符号递给她,说:“在魔法学上,这个符号叫做龙饲。龙岛上苦修的魔法师为了不让山峦喷火,把这个符号画在金币和珍宝上,送到山洞里去。”
他准备把鸟笼给她,“这是泰勒老师带来的一只侏儒猎鹰,送你了。”
露西亚越过他看向后面那个一脸无奈的男人,随后又把目光收回,故意刁难道:“你的意思是昨天生气的是我?”
他们又要争执起来,“昨天是你不通知一声就走的,这就是你的错。”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说呢?”
“我以为你跑了。”
“可是我回来了。”
“但我一天都在找你。”
“所以我的归来让你失望了吗?”
“什么意思?”
“你一直假定我离开了,这就表示你期待我离开而不是回来。”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这话毫无逻辑!我明明一直在等你,你不信问他!”
他们的目光一时全集中在那位剑术师身上。对方正头疼的把自己埋进书本里,见自己也被牵扯进来,只好把话题引开说:“伊格内修斯,你不打算先为我引荐一下这位小姐吗?”
“我昨天是不是一直在等她?”伊格内修斯固执地追问。
“是这么回事……”
而露西亚说:“你一直认为我离开了,所做的等待不过是想要证明我确实离开,因此当我回来的时候你发现自己浪费了时间和精力担心,我还不如不回来。”
“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套漏洞百出的推演结果并深信如此的?!你就是不愿意承认是你私自离开才害我担心。”
“我又没叫你担心。”露西亚冷冷地抛出这话。
伊格内修斯的神色瞬间暗淡,他没有再次反驳,和那只安静待在笼子里耷拉着翅膀的鸟一样。
她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无论如何,早出晚归总是会令雇主感到担心的——更何况她还是伊格内修斯的朋友。只是她在回避和拒绝他所施加的情绪责任。
这时,那位剑术师终于站起来解围,“好嘛,你们之间吵得已经够多了,该我说几句了吧。”
伊格内修斯没有看他,望着黑暗走神,直到对方的手搭在他肩上说:“伊格内修斯,向我介绍一下这位女士。”
于是伊格内修斯掌心朝上指着露西亚说:“露西亚·戴维德,我的家庭教师。”
随后,他又指着剑术师说:“瓦特·泰勒,我的剑术老师。”
在露西亚看来,这幕就像是失魂落魄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希望。全亏了瓦特的加入让这场即将以崩裂收场的谈话延续。
“瓦特·泰勒?”露西亚思索着,她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笑眯眯地说:“或许您对泰勒元帅这个称呼更熟悉。”
“是您啊。”露西亚提起裙子行礼。就连她也多多少少知道他的事迹,要是没有他,在法蒂玛四世统治的前三十年,科迪亚斯就会被野心勃勃的贵族们一举瓜分了。
瓦特拍拍伊格内修斯对她说:“这小子的确有时挺让人生气。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嘛,毕竟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怎么接触过外人,所以在处理突发情况时才不够有经验。但我认为,教会他如何处理这些也是您的责任。”
露西亚挺直身子,显现出毫不让步的姿态说:“我拒绝和一个无法保持理性的人交流。”
“但你们两个都没有保持理性。伊格内修斯的生气之处在于你不应该什么也不说私自离开叫人担心,而你的生气之处则在于认为自己没了自由,被束缚在岛上了。一个害怕对方离开,一个害怕自己被监管,但实际上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是,我只是讨厌他颐指气使的态度。”
“所以,你要尝试教他如何和你相处。虽然我没有什么文化,但我还是了解他的,只要你肯教,他绝对不是传闻中那个骄纵蛮横,不学无术还成天往妓院跑的人。”泰勒元帅笑眯眯地说。
“这我知道,但是本身就……”露西亚看着伊格内修斯,又看了眼那个笼子,“算了,如果你的龙饲就是道歉的话,那我接受,但如此一来我也有龙饲要喂给你。等我一下。”
露西亚下楼取了一个盒子,回来时,泰勒元帅已经不见了,只有伊格内修斯把笼子放在桌上,坐着安静等她。
“这个是我昨天买的熏香蜡烛,只不过我买的是我喜欢的味道,不知道你习不习惯。”不习惯也没得挑。露西亚在心里补充。
伊格内修斯欣然收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终于肯与她对上目光,里面包含的疑虑与焦躁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他终于放松下来,并对露西亚说:“送出自己喜欢的东西也算龙饲。”
见着冲突得到解决,露西亚也不再追究,她看向鸟笼里沉默的小鸟,它想雕像一样,立得笔直,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动过姿势。
她心生怜悯,抱住鸟笼,一只下巴抵在手上,歪头对说:“那么,这个就归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