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待叶锦意喝下谢酒，姊妹二人倒是难得的相视一笑，各自坐回席间，寿宴也正是热闹之时。
风亭水榭，流杯曲沼，月楼之上，老夫人一身爵头红衣坐于正中，她热情地对着四方来贺之人颔首，虽身形枯瘦，头发花白，但精神看上去却十分硬朗，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
考虑到老夫人她病情刚得到好转，不易劳心伤神，故而这次寿宴，叶府并未邀请过多宾客。
除去城中时常有往来的几个世家大族外，剩下的便全都是叶邵元在军中的心腹。
来往宾客笑逐颜开，纷纷向老夫人献上贺礼。
只是让叶锦意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阿父竟给高家也去了帖子，眼下舅舅舅母不在曲阳，所以高家只能由高常修代为出席。
觥筹交错间，她越过重重人群，偷偷侧目望了眼，正好对上高常修看过来的视线，二人默契一笑，微微挑眉，用彼此熟知的方式见礼后，又适时收回了视线。
可谁知，这一幕刚好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转身悄悄对身边的侍女耳语几句，那侍女便得令匆匆去了后院。
而另一边，叶锦意还在眉飞色舞地跟田媪争论着舞池中哪个舞者更风情，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中间，祖母在得知川乌今日也来了寿宴，念及前些时日得她悉心照料，差人将受邀来府的川乌请去亲自谢过一番，还送下了不少厚礼。
等川乌手足无措地回到叶锦意身边，更是受宠若惊地连事情始末都说不清楚，问的最多的便是那句“我当真能收下吗？”
“祖母既给你了，自然便是你的，你若不要，那我收回我的私库？”
知道叶锦意是在逗自己，川乌羞红脸又表了一番衷心：“奴的命都是夫人的，更何况….”
“这些身外之物！”
不等她这话说完，身后的莲心便熟练的接了过去，脸上还摆着那副“我就知道是这句”的得意表情。
这话，不止是她，恐怕连夫人本人都快听出耳茧来了吧。
其实川乌，根本用不着如此挂怀，当初救她，本就是夫人的善意之举，不带目的，也没有存心不良，有的只是怜惜之心和不忍之心。
川乌她就是想太多。
主仆二人喜笑连连地对着川乌一阵逗趣，直到祖母身边的夏媪端来一盅补食，说是老夫人挂念，特意给叶锦意准备了她最喜的西湖银鱼羹，叶锦意这才稍稍收了性子，规矩朝着老夫人方向谢了礼。
心中默默对祖母今日行为报以怀疑之色，脸上却并未显露一分。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完银鱼羹，寿宴也被蜀地戏班子的变脸戏法推向了顶峰。
可就在这时，也不知是多喝了些酒的缘故，还是这宴席上太过鼎沸，叶锦意突觉脑门发胀，眼前之人也渐渐变的模糊起来。
想着去院中吹吹风可能会好些，于是招来莲心，扶着她慢慢朝西院而去。
夜色浓稠似墨，暗红的花灯幽幽照在雕花窗格间，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曲径小径而行，可见华丽的楼阁被参天古树环绕，脚边四时不谢的奇花异草传来阵阵花香，沁润着叶锦意燥热的心脾。
感受到来自身体内的异常，她抬手往滚烫的脸脸颊抚去。
嗯，是烫了些。
就多喝了几盏酒，也不至于烫的如此离谱吧？
晃了晃沉闷的脑袋，叶锦意没做他想，只是越往院子里走，那心底的热意似烧到骨头缝中一般，烧的她连步子都软了几分。
硬着性子往前走了一会儿，终坚持不住，遂让莲心将她扶至不远处的亭廊后，差她速去后厨取些醒酒汤来。
莲心担忧地看了一眼全身滚烫，连站都站不稳的夫人，不放心将她一人留下，可又怕如此下去，夫人会更加难受。
踌蹴片刻，叮嘱叶锦意在此处乖乖等候后，才一步一回头的往后厨而去。
待莲心走后，叶锦意一手拖腮，半倚在美人靠上，半醉半醒地欣赏起了眼前的朦胧月色。
万丈苍穹，月影皎洁，银白色的夜色下，花的清香弥漫在空中。
她贪婪地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忽记起，她嫁给萧南州的那晚，也是如今夜这般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今早萧南州略带抱歉看向她时的眼神，不觉间，嘴角也挂上了淡淡笑意。
“君上突召，我不得不去，今日祖母寿辰我，怕是不能陪你一同前往了。”
耳边，萧南州的细语仿佛还在回荡，心中的躁意也因他的一字一句变得越发难捱。
“我会尽量赶在宴席结束前回来，你就在叶府，等我。”
他真的会来吗？
其实叶锦意也不确定。
虽说这段时日，二人的关系不似从前般疏远，但却也谈不上如胶似漆。
如此这般轻言细语地交待叮嘱，初闻时，叶锦意也有些发懵。
可等她吃惊抬头看向男人那双如浸了墨般深邃漆黑的眼眸时，又不自觉的深陷其中，坚信不疑。
人，还真是矛盾的个体。
讪讪对自己的行为一番嘲笑，身后也传来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以为是莲心取了醒酒汤来，叶锦意回头打趣道：“怎么去那么久，我以为…”
然话未说完，落入眼中的却是一张可怖的老脸。
“吕媪？”
她怎么在这儿？
“将军在宴席上不见夫人身影，担心您多饮了酒，身子不适，所以差老奴出来瞧瞧。”
来人不等叶锦意问出口，便将自己的来意说的明明白白。
“夜里风大，夫人仔细受了凉，老奴还是扶您回西院休息吧。”边说着，边上前扶起了摇摇欲坠的叶锦意，其间并没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而叶锦意本人呢，此时也是头胀的紧，心想着吕媪是三叔母房中的人，帮她处理这些琐事也是理所应当，加之她刚也说，这是叶父的意思，故而也没想那么多，便由着她将自己往西院里带。
俩人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来到西院寝居，吕媪服侍她躺下后，就急匆匆地赶回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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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常修出来寻人时，正碰见慌忙赶往后厨的莲心。
见她并未和叶锦意在一起，当下起了怀疑，拦住行色匆匆之人。
莲心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高家表公子，愣了一下，刚准备行礼，就被高常修给直接打断。
“不必多礼，你家夫人呢，怎没和你一起？”
“夫人她多饮了些酒，眼下正闹头疼，在前面的亭廊下休息。”莲心还未从他凌厉的态度中回过神来，只下意识地答道。
不是应该在西院吗，怎会突然头疼，难道来报之人隐瞒了什么？
不等莲心回神，高常修便焦急说道：“带我去寻她？
“可我…”
“我还得去给夫人取醒酒汤。”
莲心也不知表公子为何如此着急见到夫人，只是夫人交待给她的是还未完成，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心里打定主意，可又怕表公子遭到拒绝反目，踌躇不定间，却见高常修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作势就往夫人所在的亭廊方向而去。
莲心一跺脚，咬牙追了上去。
“公子，我家夫人她身子不适，恐言行上怠慢了您，若公子有什么话要给夫人，不如交给莲心…”
一想到之前离开时，夫人因燥热而半开的外衣，莲心的心里就紧张的直打鼓。
这姿态，若是让表公子瞧见，那还如何了得！
“公子，您就别在往前走了，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家夫人她现在真的不便见客。”
莲心狠下决定，一个大步挡住了高常修的去路，闭眼把憋在喉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夫人她今日不知怎了，奴也没见她饮多少酒，宴席上，夫人一直吼着热，便想着出来吹吹风，哪知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身子上下越发滚烫，难受的紧，奴这才得了夫人吩咐前去后厨取汤药的。”
“公子，您就别再为难奴，莫要再向前一步了！”
看着眼前视死如归挡着自己去路的丫头，高常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急了些。
若不是刚在宴席上，一常侍突然找到他，说是叶锦意在西院那边出了点岔子，让他前去相帮，他也不会心下着急，险些失了分寸。
而今被莲心这么一打岔，倒是让他后觉出，这事儿的确有些异常。
似乎无形中，他和叶锦意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牵着鼻子，失了自己的方向。
难不成有人想….?
被自己突然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沉思片刻，他对着莲心吩咐道：“你速去亭廊，看看你家夫人是否还在，若不在，赶紧去宴席找王夫人，就说你家夫人不见了，让她赶紧派人去找。”
“记住，动静闹的越大越好！”
莲心不明所以，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之人，直到从高常修的神情中感受到了紧张，这才反应过来此事的确有些蹊跷。
牢牢记下他的话，正欲转身离开，又突然想到什么般，焦急回眸问道：“那公子呢？”
“公子要去哪里？”
“我去西院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