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启程
火车的卧铺没有想象中美好，狭小的空间，很多陌生人的声音和气味，唯一特别的是她和周舒成为了上下铺的兄弟。
林意灵对上下铺并不陌生。
虞天，也就是她的哥哥，他们睡过一段时间的上下铺，在他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
也许是认床，刚来的虞天整晚在上铺烙饼，他总盯着天花板，平整的，光滑的，坚固的，不会摇晃也不会碎裂。如果再盯久一点，他觉得自己会看出隐秘的裂缝，裂缝中有呼喊的声音。
虞天对父母的印象很模糊，对叔叔婶婶和堂弟很熟悉。
但他喜欢自己的爸爸妈妈，尽管只有过年的时候能见到，那时叔叔婶婶也会对他很好。他也喜欢过年，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都像家人一样，只有他的堂弟没学会装好人，还像往常一样。
这年，叔叔婶婶在过年前打扫了虞天的家。
虞天对这里印象不深，他一直住在叔叔家。虞天低头擦柜子的时候，婶婶说，你这孩子有福气，你爸妈挣着大钱了。
他拧了拧抹布，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他觉得它们可能是在又哭又笑。
爸妈回来的那晚，他睡在自己的床上，妈妈说以后他可以一直睡在那个屋子。
那晚他没睡好，他忍不住翻身，一会儿平躺，一会儿趴着，一会儿又横过来，最后他挤在墙边睡着了，后背没有堂弟膨胀的体温。
又过了几天，他家来了客人，是一个下大雪的晚上，他们五个人一起吃了饭。他总感觉他的父母也是客人，他害怕他们会一起离开。他害怕自己也是客人，总归要回到叔叔家，睡在堂弟和墙壁的夹缝中。
那晚虞天又在熟悉的夹缝中睡着了，他夹在父母中间，那两个客人住在他的房间。
他梦到自己在坐船，他在课本的插画上看到过船。
船很晃，船长在喊他。
虞天睁开眼，他父母说，快去把客人叫起来，地震了。
屋子里在下沙，像下雨一样。那个男客人看到他，一把抱起他，拉着女客人冲出屋子。他回头看到自己的房间塌了，他没住过多久的家也塌了，没见过几面的爸妈没有出现。
他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最后他什么都没带，跟着两个客人离开了。
他来到了这个新的家庭，9岁的虞天已经做好了觉悟，不把自己看作是他们的家人。少说话多干活，最好躲在角落不要碍他们的眼。
躲在角落时他会想起自己的猫，他给它起名字叫小天，可能小天也不算是他的猫，因为小天也住在叔叔家。
他多了个妹妹，不过他警惕她就像警惕自己的堂弟一样。
不要呆在一个房间，不要讲话，更不要接触，这是堂弟给他的教训。虽然这个妹妹看起来是表里如一的傻乎乎。
林意灵又软又小，总被打扮得毛茸茸的。
他在心里偷偷叫她“小天”。
新的叔叔婶婶很和善，他们轮流陪林意灵睡觉，半夜还会给他掖被子。
过了一年，他有了自己的房间，又过了一年，他叫他们爸爸妈妈。
“到了记得给爸妈打个电话。”林意灵手机弹出了一条虞天发来的消息。
“收到，牙疼哥哥。”
“我的牙不疼了。”虞天摸了摸自己还没消肿的腮帮子，看到林意灵的回复，他的牙又有点隐隐作痛。
“好的，牙不疼哥哥。”
这句话没有神奇功能，虞天还在牙疼。虞天翻了翻对话列表，给周舒也发了条消息。
“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哥哥。”
“不要总拿别人手机玩。”
“我知道啦，周舒说谢谢你。”
林意灵从上铺探出头，愤愤地看着摘掉眼镜面无表情打字回复的周舒，拨开他的手机“你又陷害我，我可没拿你手机。”她把手机伸到周舒面前，屏幕上是虞天刚发的消息“别总拿周舒的手机玩。”
周舒摸起眼镜戴上，冲林意灵笑着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是聊天截图，附赠一条古怪的狡辩——“我偶尔也想叫他哥哥，呜呜。”
“我要向虞天检举你了。”林意灵感到一阵恶寒。不过确实，从小虞天就不准周舒叫他哥哥，小学的周舒就只叫虞天名字。
周舒收到虞天的新消息。“不许叫我哥哥。”
“好的，哥哥。”戴上眼镜的周舒激活了表情系统。
林意灵在微信上发来配图评论，”奸诈，阴险，惊悚。”
“感谢你的好评。”
虞天正在收拾林意灵的房间，作为假期殖民他的手机的代价，林意灵的房间要被改造成虞天的书房了。他决定把林意灵小时候的漫画书都打包寄到周舒的家里，让自己的养花养草百科们净化她的书架。
他拍了张整理好的书架照片给林意灵，“你小学的漫画书我准备寄到周舒家，我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他的。”
“还有这样的事？“
虞天传来一个表格文件，上面记录了林意灵的书架上的书和实际所属人。
“啊哦”真是无从抵赖。
“你哥说要把你的书寄到我家？”周舒敲了敲林意灵的床板。
“是啊，你的殖民行为被发现了。”林意灵把表格传给了他，“你看这是罪证。”
“这明明是你强取豪夺的战利品清单。”
“总之它们落叶归根了。”林意灵发送了无辜的小狗表情，“这可能是他在报复你叫他哥哥。”林意灵又发送了灵机一动的小狗表情。
“那我只能让我妈把它们收到林意灵仓库里了。”
“你家还有如此宝地？”
“现在有了。”周舒复制了单号开始编辑给妈妈的消息。
火车还在继续晃荡，一路向南。林意灵和周舒躺在上下铺用手机断断续续地游戏和聊天。谈起暑假失败的学车报名，林意灵信誓旦旦说下次一定不迟到不拖延不抵抗。
周舒看向窗外，他喜欢在睡觉的人们中保持清醒。树潜伏在黑夜中，可能在张牙舞爪，可能在沙沙作响。耳机里一片安静，歌单到站，他听到林意灵在翻来翻去，一次性床单和牛仔裤在搏斗，还有三小时天亮。
不管怎样，下车后不用分别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