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的军训汇报演出,因为有前一晚的烟花加持,同学们一个二个情绪都很高涨。
圆满完成汇报。
当总教官宣布“江城三中2009级军训活动圆满结束”时,全体高一同学都在鼓掌欢呼,泪点低的甚至抱着教官哭。
像是在说再见。
又像是在期待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涯。
大巴上,李生康一边分发着校服,一边再次强调两天后的开学务必不要迟到。
“啊,我终于拿到梦寐以求的校服了!”文洁还是挨着言郁坐,此时正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校服。
“言郁我跟你说,我初一那会看到邻居家的姐姐,就是穿着三中的这个校服,我当时就觉得好好看啊。所以我就发誓,一定也要考上三中,然后穿这个校服!”
“我也觉得它特别好看。”言郁回应着。
刚上初一的时候,是真没想到可以考上三中。
江城三中的校服全套是黑白相间,上身大面积的白加黑色边线,下裤是黑色加白色裤脚线,有点类似运动品牌的基础款。
但因为是省重点的缘故,能考上的学生都引以为豪。所以,能穿着三中的校服。
更是荣誉的外化表现。
回程的路总是觉得比去的时候快很多。
大巴停在三中门口时,大家都有些欣欣然,有自来熟的同学早就约着军训时建立的革命友谊同伴,开学前的最后两天疯狂一下。
结果被李生康听到,又是一顿警告。
快开学了还是别玩得太野,开学第一天就会准备模拟考检测一下大家的水平。
“别啊班头,这刚开学就考试,太不吉利了。”张帆听到李生康的话,顿时蔫了下来。
还准备去打球呢,这下好了。
打个球都不安生。
“应该只是初中的题目,你也别太紧张。”
陈以南瞅着一旁的张帆整个人跟垮了样没精神,说了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体育生,中考线比你们低啦。”张帆撇着嘴,“我真的听到考试就头大!”
陈以南看着张帆的愁苦样,若有所思。
“那我帮你押题吧。”
“什么?”张帆睁大眼睛凑近,押题?这不是老师才会说的话。
“初中那些数学题,只要理清知识点范围,很容易知道要考哪些题。我回去整理一下给你,你这两天有空就看看。”
对上张帆微微张着的嘴和错愕的眼神,陈以南不适应地轻咳了一声。
“……应该可以上一百。”
“靠陈以南,你是男菩萨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1号给你带薯饼……”张帆揽着陈以南脖子。
真是遇到大神了。
“怎么,香火钱啊?”陈以南打趣道。
陈以南这人,不爱说话,但是熟了以后也会冷不丁跟同伴开些玩笑。
至于押题,是他初中开始养成的习惯。
海川市的教育水平确实比江城高很多,刚去的陈以南一度也有些不适应。
父亲却一如既往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好在陈以南从小悟性就高,开始试着从学习知识点到理解知识点串联成网,从而揣摩出题人的想法。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以押题的方式来巩固学业。
本来在海川市三年也因为话少且是外地人,没什么朋友。
于是三年全部埋头在学习里,除了学校的课还有父亲安排的辅导班。
除此之外就是钢琴课和空手道课。
满满当当。
枯燥又乏味。
初三那年得知父亲的外派工作即将结束返回江城,头一次反抗了父亲想让自己一个人继续留在海川市的念头。
加上母亲也舍不得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于是顺理成章,一家人一起回来。
此时大巴上的同学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有序下车,女生基本上都坐在前面。
此时也都站了起来
嗯,回来挺好的。
陈以南看着车厢前侧排队的人群。
或者说是,回家真好。
—
言郁跟着众人一起下了大巴,文洁的父母已经等在一旁,冲女儿招手。
“言郁拜拜,开学见啦!”依旧是爽朗的声音,文洁冲自己的方向挥挥手,转身朝父母的方向奔去。
今天的气温又闷热了开来,一旁路过的大人说着怕是晚点又要下暴雨。
推着行李箱,慢悠悠地挪着步子往车站走去。
要不要等他一起回去?
有点刻意吧……
身旁驶过一辆5路车,顾不上刚刚的想法,准备提起箱子跑几步赶上这趟车。
“走了。”一道身影拎着自己的箱子闪过。
陈以南已抢先几步,跟着人流排着队站在车站前。
中午的公交车人不多,言郁和陈以南连坐在车厢后部的一排。
少年的腿长,蜷缩在座位之间会很局促,索性身子朝外,一条腿直伸出过道。
又因为怕挡到后面的乘客下车,脚别捏地往内扣。
言郁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忍不住在扭头看向窗外的一瞬间,抿嘴轻笑了一声,声音极低。
“笑什么?”
还是被陈以南听到,少年尾音拉长,声调懒散。
“没什么。”女生清了清嗓子像是转移话题。
“哦对了。我妈叫你军训完一起回家吃饭,军训前就嘱咐我了。”
“跟姨妈说下次吧,我爸回来了,让我直接回家。”
陈以南捏了下放在手里的手机,声线变回惯例的低沉清冽。
有手机的同学军训当天就上交给班主任,军训后统一归还。自己刚拿到手机开机,陈翰平的短信就进来了。
“军训结束立刻回家。”
“姨父回来了啊…”言郁迎着陈以南的话,喃喃道。
“嗯,要不你跟我回去见见咱同父异母的,父亲。”
言郁有些尴尬的冲陈以南笑了下就扭过头继续望着窗外。
本就是胡诌了一句吓吓张帆,陈以南的父亲…
呵呵,还是别招惹了。
她有三年没见过这位姨父了,其实小学的时候见面次数就不多。
零星的记忆里,这位姨父是一位长得很凶不苟言笑的大高个,手背在后面比数学老师看得还可怕。
听闻姨父的教育方针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自己爸爸一度想效仿,好在赵女士及时出现断了言爸念想。
“女孩子要惯着养,你当是男孩子啊皮糙肉厚耐打,老陈那教育模式本来就不对!”
但除此之外在工作上,姨父却真的非常优秀。
上过报纸获得过人民警察二等功荣誉的优秀。
“保障人民安宁,维护社会稳定。”
初中有一次,言郁在阅读一篇文章时,书上有这么一句话,也是在形容文章里的警察。
言郁当时就想,这话形容陈以南父亲也很适合。
因为这份爱岗敬业,或许又夹杂着点幸运,陈翰平一路高升。
在陈以南六年级那年,甚至获得难得的机会外派工作。
小学毕业后,陈以南自然跟着一起过去。
暑假有次无意中听爸妈聊天,妈妈说老陈要回来了,又升了职,去了省刑事侦查局。
听上去就很厉害,言郁只有这想法。
跟这个姨父小时候也就过年见,其他节日基本都是陈以南被小姨带着一起。
电梯口跟陈以南道了别,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闻到了饭香。
就是这个味道,言郁使劲呼吸了一口,迫不及待地掏钥匙开门。
午饭她吃得很饱,赵女士做了自己最爱的珍珠丸子。
还有本来留给陈以南的虎皮鸡蛋。
“多吃点,军训的饭菜肯定没你妈妈做的好吃。”
言爸往言郁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又往自己碗里添了个鸡蛋。准备去一旁的沙发坐着看《今日说法》。
赵女士立马拿筷子敲了一下言爸的筷子,“这给陈以南的,孩子的东西你都抢!”
“晚上吃剩饭不好,人又没来。”男人笑嘻嘻地一偏身躲开,还不忘指挥闺女吃完饭记得洗碗。
终于熬到娃子回来不用自己洗碗了。
“各位好,这里是《今日说法》,欢迎走进我们今天的节目……”
电视里传来熟悉的男声,言郁就着刚刚夹给自己的菜,猛扒了最后几口饭。
嘴里塞得满满的,准备赶紧洗完碗筷回屋看小说。
夏天在家吹着空调,躺床上看小说才是正经事啊。
来回了两趟把菜端回厨房,正在叠放着碗,楼上突然传来男人的怒吼声。
言郁家的餐厅窗户跟1701号邻居家的厨房面对面挨着近,商品楼的隔音效果没有那么差,所以楼上的声音连家里都能听到,证明是真的很大。
而且,有点耳熟。
“这老陈的声音吧?”
赵女士担忧地隔着餐厅窗户往上看了眼。
声音就持续了那么一下,随即就没有了。
“听错了吧?”言爸端着碗盯着电视,心不在焉的回复。
“你们军训是出什么事了吗?”赵女士回头问言郁。
“没…没有啊…”言郁因为那声怒吼,心也跟着一颤。
听声音确实耳熟,像是许久未见的姨父一贯严厉声调的放大版。
军训能有什么事…难道是昨晚?
言郁不想让赵女士发现自己一瞬间眼神的慌乱,低头快速收拾好碗筷转身进了厨房。
洗完碗筷把餐桌擦拭干净,言郁去客厅接水喝。
又像是做贼心虚般晃到餐桌窗户边,往上看了眼。
楼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头伸出去的时候只能看到天上一片乌云飘过。
要下雨了。
—
半小时前。
陈以南转动钥匙开门的时候,陈翰平正在阳台背对着他抽烟,挨着门的餐桌上放着两个餐盒。
又是从单位食堂打包的饭。
“爸,我回来了。”
陈以南语气平淡地冲阳台那头喊了句。
男人刚好抽完最后一口烟,捻进一旁的烟灰缸里,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而后指了指餐盒。
“洗手吃饭。”
言简意赅的对话。
父子俩默默不语吃着各自的餐盒。
饭毕,陈以南刚想把餐盒拿出去扔了,准备换鞋的时候,男人坐在沙发上开口。
“一会再去倒,先过来坐着。”
陈以南顿了下,把餐盒袋子放回餐桌,一脸淡然地坐在沙发上。
陈翰平的侧面。
“你们班主任今天早上跟我电话了。”
“嗯。”
“说你军训那篇演讲稿写得很好。确实,也不看老子花了多少钱让你读书念辅导班。”
辅导班又不教演讲稿怎么写。
陈以南内心莫名地冒出这一念头,紧咬住牙关。
想笑。
“你就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陈翰平见儿子不说话,只能继续闷声问着。
“没有。”
确实没有什么要说的。
男人又点了根烟,老婆不在家就会随意些,猛吸了一口。
“你们班主任说你中考成绩在三中也可以排第一,但因为中考卷子不同所以不好跟其他学生直接类比,到时候看月考。”
“知道了。”
陈以南微低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桌子上的乐事食品袋。
背面的文字写的是“乐事马铃薯片、美国经典原味、营养成分表……”
后面的文字是什么来着?
字太小了看不太清。
“他还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性格都会有点冲,让我们做父母的多给些关爱……”
“什么?”
男生这会的目光终于从零食袋转移到父亲身上,正视着他。
“我也想问老师说这个干什么,我们对你还不好?你看看那些农村的孩子,吃的穿的用的,再看看你的!”
“所以李老师打电话想说什么?”
陈以南没管父亲上句话,接着刚刚的问。
“你还想老师说什么,你没犯事老师能打电话?答应你回来念书不是让你给我惹事的!”
又是一阵沉默。
男人也因为刚刚自己上扬的音调,此时不想多语。
陈瀚平,对自己狠,可以连着十几天不回家为了一个案子。
对孩子一样狠,从来不会肯定好的,只会看到错的。
美其名曰“男孩就应该这么教育。”
天空攒着的一大团乌云这会终于演变成瓢泼大雨,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陈翰平抽完了手中的烟,起身去阳台看了眼雨势,陈以南此时也站了起来。
闷得慌,干脆出去倒垃圾。
刚要拎起袋子,父亲已经抢先一步拿起袋子换鞋。
“我还有事回单位了,你自己好好反省。”总是那么几句叮嘱的话,反反复复。
“好,注意安全。”
这同样也是陈以南一贯跟父亲道别的话。
脚步声走远了。
客厅因为这场暴雨,一下子变得特别昏暗,男人离开的时候顺手开了客厅的落地灯。
少年逆着光站在原地,眼眸漆黑如墨,颀长高瘦的身影被拉长,在空荡的客厅又显得。
格外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