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平安夜当日在星期四。
白天是如往常一样的上学安排，早读、课间操、上课。
下午的眼保健操时间，学生会所有成员和最终确定节目的表演者全部聚集在三中礼堂进行元旦晚会最终彩排。
除高三外，每个班级正常上课人数都因此少了些。
像是得以获知的一记讯号般。
属于这个冬日的狂欢正式进入倒计时。
文洁从早上开始就进入了一种战备状态---她要在今天送出去给傅老师的围巾。
那副紧绷着念念有词的样子让言郁越发觉得后悔。
小姑娘看来是动真格了。
晚会时间定在晚上六点整。
因此下午的最后一堂公共自习，学校贴心的提早结束。以便同学们可以早些吃过晚饭就去礼堂就坐等待晚会开始。
言郁一个人走去食堂，文洁下了自习就不见了人影。中心广场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拿着平安果或是礼盒的人。
她对这方面一向迟钝，连日子都记错了以为还要过几天才是平安夜。
直到文洁一大早送了她颗包装很精美的平安果，她才反应过来。
一整天下来也收到了几颗其他班级男生送的苹果，言郁一律都谢过回绝。文洁打趣：我们家言郁人气很高哦！
再高也高不过陈以南。
从上周开始就已经有女生给他送围巾，怕他拒绝，直接托人放到他座位上。经常是课间操回来，他的座位就堆得像个小山。
今天更甚。
送苹果人之多，不知道的还以为陈以南批发了几箱苹果。
没承想陈以南破天荒的在他那篇精华帖上发了一通留言。
课间十分钟的时间直接传遍了全校。
内容为：
感谢送礼的同学，承蒙喜爱不胜荣幸。
下次就不要大动干戈了，如果非要送，送书就好。
简简单单两句话，既没有驳了送礼人的面子，又点名了不要再有类似举动。
送书之意也非常高明，要先懂书才敢送书，很多人都会嫌麻烦中止在懂书这一步。
如此一来，送礼之人以后自然会减少。
如此的天之骄子，虽给人感觉冷傲不羁。
但为人却保持着涵养。
女生们都在感慨。
这样的人，他以后喜欢的女生，会是怎样的存在。
“言郁同学。”
她正低头坐在窗边吃着饭，突然听到一记软绵绵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那天在暗巷里的女生，孟诗妍。
孟诗妍后面请了差不多两周左右的病假，一返校就作为音乐特长生被老师指定参加今年的元旦晚会。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式的跟言郁说声谢谢。
刚好趁着平安夜的机会以送礼的名义致谢，借着彩排休息的空档去到她的班级，才发现大家都去吃饭了。
本想着来食堂碰碰运气，没想到一下子就看到言郁了。
一个人坐在窗边，那份静谧让她想到一个人。
言郁眨了下眼睛，想起来了她是谁，笑了笑对她颔首。
“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声谢谢，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时间。这个送你，你一定要收下。”
说话女生软绵绵的语气里带着一股真挚，望向言郁时，那双杏眼乌溜溜的。
又因为带着妆容的关系，显得瞳仁更黑了些。
是跟言郁的浅瞳截然相反的瞳色。
很黑，楚楚动人的无辜。
面对如此真诚的送礼人，言郁一下子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话。
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过礼物。
是一套国内小众品牌的护手霜套件。
很适合冬天使用。
孟诗妍加了她的□□后就跟她挥手再见。
说要赶回礼堂做准备。
言郁快要吃完时，张帆一屁股坐到她对面。
边吃还问了句“怎么没看到文洁？”
“她有点事。”
言郁随口回复了一句，没注意到对面男生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
收拾完餐盘，言郁又去学校商店买了面包牛奶。
怕文洁晚上会饿。
学校广播室照例在晚餐时间接受同学们的点歌。
刚结束完一首歌，停顿片刻后又想起了前奏。
言郁脚步随着歌曲前奏顿了一拍。
像是有所感知般的，她折返往高一教学楼走。
脚步随之越来越快。
几乎一路小跑到通往天台的防盗门处。
文洁抱着装有围巾的大礼盒，小小的一只坐在台阶上，擤了下鼻涕。
“你怎么才来…”
广播站的音乐声还在响着：
……
你还是温柔
给我婉转的距离
……
文洁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喜欢。
她印象里傅老师是什么样的呢？
能进入三中实习的老师，履历就没有简单的。
傅知舟本科毕业于江城大学，英文教育与心理学双学士学位。目前就读于英国伦敦大学学院教育学硕士专业。
来三中的四个月实习是他硕士论文的田野调查内容之一。
这是所有人对傅知舟傅老师的印象。
优秀的青年才俊。
但在文洁的印象里。
傅老师特别爱笑，笑得很干净。
像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一颗星星。
他的英文发言是英伦腔，像他本人一样。
沉稳、温柔。
讲题时会垂着眼睛，遇到回答不上问题的同学，也会温柔地笑一下，眉眼微微弯起。
文洁是个文具控，定期就要更新自己的文具。
这是她缓解学业压力的一种方式。
一次从学生会开会回来，走过空中走廊时，迎面过来一群要去上体育课的同学，文洁夹在本子上的笔不小心被过往的人撞掉。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支笔，但是人太多了，转头的瞬间已经不知道笔被踢到了哪里。
文洁做好了失去它的准备。
可是在当天的住宿晚自习上，傅老师作为值班老师，走到她的座位旁，轻声放下那支文洁心心念念，以为已经丢失的笔。
笔上没有任何落灰的痕迹，许是拾起之人精心擦拭过一番。
文洁有些小激动，想站起来感谢傅老师，却不小心撞倒了几本书，弯腰捡起来时，发现傅老师的手就放在桌角护着她的头。
四目相视间，他又笑了。
如沐春风。
文洁当时只傻傻地想到了这个词。
脑子里再也想不到其他的。
这是悸动的开始。
傅老师很温柔。
连婉拒都是那么的温柔。
他说他有个妹妹，也会很认真的准备礼物给自己，但他告诉妹妹。
如此郑重的礼物，要送给同样郑重的人。
他说，过完元旦他短暂的实习期就结束了。
很开心在这几个月能认识（12）班的同学们。
他也见证了文洁的口音进步很快。
和班上同学们的英语成绩进步。
很荣幸能获得大家的喜爱和信任。
最后他说
文洁小朋友，祝你学业顺利，提前祝你元旦快乐，很羡慕你们还处在青春年华里。
言郁虽然一早就知道傅老师会婉拒。
但因为这番举动，对他的敬意也高了一分。
如此温柔的人。
不怪文洁会有这份举动。
“其实我知道傅老师不会接受的。”
她俩此刻站在天台，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零星的灯光来自楼下的路灯及教室的灯光。
因为看不清对方的神态。
才能大胆地说出一些藏在心底的话。
“就像我也不知道我对傅老师是喜欢还是崇拜，可是因为关注他而想变得更好的这份心绪，让我勇敢了很多。
“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不远处礼堂内已经传出音响声。
晚会快要开始了。
大波的人流朝礼堂驶去。
言郁突然觉得自己跟文洁好像在一艘漂泊于黑暗中的大船上。
风吹的有些喧嚣。
人群的喧闹声像是离她们越来越远。
于是周遭开始变得安静。
安静到她足以从这句“我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中窥见到一个人的悄然成长。
她并没有足够丰富的人生感悟来安慰文洁。
所以此刻的安静也很好。
两人来到礼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高一（12）班的位置正好排在舞台正中间靠前一块。
座位都是先到先得，两人挨着走廊一侧坐下，视角有些偏。
赵女士给她发短信，让她回家前去隔着几条街的商场专卖柜买一瓶面霜，晚上跟朋友打麻将听说商场在搞活动。
正回复着，旁边空着的座位有了动静。
言郁随意瞟了一眼。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
陈以南穿着正装白衬衣，一副专业的舞台着装。
听赵女士讲，小姨专门从香港给他买的衣服。
额发顺至脑后，又因为这打扮，往日的少年模样中多了一份蓬勃旺盛的贵气。
都要上台表演的人了，却一点都不紧张，手心里一下下翻转着手机，睫毛疏密，被灯光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你怎么来这么晚？”
他像是没听到女生的问话。
言郁正回复着赵女士的短信，也没多想，顺嘴说了句跟文洁随便逛了逛。
三中礼堂内，所有学生已经沿着各班座椅区的排布就座。
温馨愉悦的欢迎曲奏响，话筒调试的嘶鸣声拉扯耳膜，璀璨耀眼的舞台追光扫过台下每一张兴奋期待的青春脸庞。
随后，灯光渐暗，追光打向舞台。
江城三中2010年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其实学校的这类晚会节目大差不差，都是经过老师审核通过的，要积极向上同时满足校领导口味。
一年复一年的宏大主题叙事。
言郁看了眼一旁的陈以南。
右手背撑着脸颊，整个人漫不经心，又像是煞有介事地坐在这里欣赏节目。
她移回目光，看着舞台上校艺术团正在表演的节目《金蛇狂舞》，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从小看到大就是这些节目，真无聊。”
“你要想什么样的？”陈以南瞥她，语气却是柔和的。
“嗯…”突然被反问，言郁一时也想不到。
“就…能让我感兴趣的吧，或者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之类。”
“好。”
陈以南垂眸看了眼手机，随后起身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等言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回舞台后台。
当前的节目完毕后，钢琴还是留在了舞台上，短暂的黑暗中大家都有些骚动。
幕布再次拉开，陈以南坐在三角钢琴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摆设。
这是属于他一人的舞台。
言郁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如此的骚动。
她从小就看过陈以南的钢琴演奏，并没有其他人来得那么激动。
灯光短暂地熄灭，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
陈以南立婉落指，从第一个音符开始，琴音从指间倾泻而出，诡异中带着些轻柔。
周围人安静地欣赏着表演。
言郁却从音符间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不是她突然间音感变好。
而是这曲目……
刚刚主持人报幕时说的曲子好像是什么肖邦来着？
她没太注意。
演奏还在继续。
第五十五秒，一记刮音，演奏从一开始的轻柔逐渐步入高潮。
言郁倏地坐直了身子，脑海中的某段记忆突然浮现上来。
《海德薇变奏曲》。
她想起小时候看《哈利·波特》系列电影时，就很喜欢这首曲子，像是刻有魔法世界的印记。
她还问过陈以南能不能弹这首曲子听听。
对方只回了句“无聊。”
可嘴里说着“无聊”的人，却正在弹奏着让她觉得有趣的曲目。
言郁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因着刚刚那句话，找后座的同学借过了节目单对照了一下。
节目单上的分明写着是---陈以南，独奏曲目《肖邦-B小调圆舞曲》。
第三分十二秒，演奏结束。
虽然他换了曲目，但还是凭借高超的钢琴功底获得了台下一众鼓掌。
都是门外汉。
明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临时偷换了演奏曲目。
后台的指导老师一直蹙紧的眉头也随着演奏的结束，舒缓了些。
这孩子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曲目跟彩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好在圆满结束。
陈以南在掌声如潮的谢幕时刻，目光准确地落在正中间偏走廊的一个人影身上。
唇角漾起个浅窝。
言郁轻眨了下眼睫。
刚刚谢幕那一刻，她好像感觉到陈以南的视线望向了自己。
是在万人的礼堂里，精确地捕捉。
然后无声地告诉她。
这首曲子，只为你而弹。
元旦晚会进行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结束。
同学们虽有些意犹未尽，但更期待接下来的平安夜。
言郁有些犹豫要不要等陈以南。
竞赛结束后的第一个上学日，陈以南直接叩响了她家门，说是一起上学。
赵女士没多想什么，反而担心起言郁会不会拖后腿，直接让她的闹钟比以往提前了十分钟。
言郁因为想到之前王一那档子事，也不敢反驳。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一起上下学。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了一下，言郁低头一看，陈以南主动给她弹了一条消息。
【等我。】
—
言郁赶到商场时，看到依旧灯火辉煌的亮光时，才歇了口气。
她等陈以南收拾好花了些时间，上了公交才想起来还要给赵女士买面霜，又急匆匆拽着陈以南下车换乘另一班公交。
回头看了眼陈以南，这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脸上百无聊赖，依旧是淡漠的神情，甚至会在拥挤的路人挤到他时，下意识蹙眉。
言郁内心翻了个白眼。
谁让你发消息让我等你哦。
刚刚在公交上，她本来想问他弹的新曲子不会是因为自己那番话吧。
“你想多了，弹错了而已。”
男生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也是。
自己真是被文洁影响的少女心泛滥。
想太多。
赵女士所用的面霜牌子专卖店在商场一楼靠近中心广场的地方，买完后言郁才注意到广场上在搞平安夜活动。
舞台中心围满了人，旁边是一个很大的相机图案广告立牌。
她有些好奇地往广场那边走。
又转身招呼让陈以南快一些跟上她。
广场上进行的平安夜活动是与富士相机联名的「冬日“影”象」活动，除了富士相机的创意展，现场还会邀请随机过来的情侣进行拍立得合影，然后统一票选最佳情侣合照，赠送一部最新款富士拍立得instax mini 25。
活动主办方的阿K正有些惆怅。活动本意当然是越多人合影越好，这样才有声势号召力。
但进行了两个小时了也就十来个人参与合影，只能自己再在现场捞人。
突然他眼前一亮，靠近相机创意展那块有两个穿着校服的人。
女生虽扎着简单的马尾素面朝天，笑起来右侧的酒窝却衬着整个人极为纯洁娇憨。
像是看到什么感兴趣的相机，拿起的同时，后面的高个男生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里原先拿着的购物袋。
细微却默契的举动。
呦，男帅女靓的高中小情侣？
高个男生侧着脸，视线一动不动盯着女生，狭长的眼尾一直噙着淡笑。
这不就有了。
悸动通过相机的定格。
才更显青春。
“两位，我们正在举行拍情侣照赢相机活动，感兴趣吗？”
言郁是在好几年后才从陈以南手机壳里发现的这张拍立得。
她甚至都不知道陈以南是从哪里搞回的这张照片。
照片里她笑得有些刻意，像是在故意扮演情侣一样，陈以南却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不同的是，他们俩贴得很近，陈以南比她高了一个头，手搭在她脑袋上看向镜头。
身后是商场为了平安夜专门布置的大型圣诞树。
她想起当时自己刚想脱口而出的“我们不是……”就被陈以南打断，他很自然地回复“好啊。”
事后说是自己想要那台相机。
第二天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信息，很遗憾他们只差几票就是冠军，不过以表感谢。
送了很超值的优惠券。
言郁也并没有看到他去买那款相机。
然后有关于高一那年的平安夜还剩下什么回忆呢。
她只记得拍照时，因为这个主题，她有些尴尬和局促，面部都僵硬了起来。工作人员似乎说了句“女生别站这么远。”
于是陈以南的声音清冽低沉地传进她的耳膜，嘴巴一张一合时正好舞台的音响播放到高潮处。
言郁眨了眨眼，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她只记得顺着声音抬起头时。
陈以南说话时上下攒动的喉结，看到他垂眸看向自己的眼。
还有右眼眼角那颗微小的泪痣。
最后。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跟着音响的鼓声重重地响了一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