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因为之前已经来国际班旁听过几次课，等到正式由国际班班主任介绍进班后，班上同学一个个表现得都很随和。
“老师，这不用介绍了吧。”
“不早就是咱们班的。”
几个调皮的男生坐在桌子上揶揄着。
国际班班主任姓鱼，罕见的一个姓，连带着一整个班的氛围都让言郁觉得特别的不一样。
之前只是旁听还不觉得。
班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活力。
可能不用跟着挤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人，都会显得松弛一些吧。
虽然已经跟班上一半的同学打过照面，可当正式进班被安排好座位，一路上还是无可避免地接受了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坐定后前排的女生主动扭过头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周安然。以后有什么不了解到问我就行啦。”
言郁这才注意到她的发型还是现在最火的蛋卷头，不同于孟诗妍的天然自来卷。
这个女生的卷发明显是烫的。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新环境了。
“你好，我叫…”赶忙准备做自我介绍，叫周安然的女生先于她一步继续说，“言郁是吧，我知道你。”
“诶？”
她记得自己好像之前没有自我介绍过。
“你挺有名的。”
周安然冲她眨眨眼，这句话是褒义，她去年在体育馆为朋友打抱不平的一番言论年级很多人都知晓。
长得好看又有自己态度的个性女生，她早就想认识了。
可主人公言郁并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听到这话只当这个“有名”是因为陈以南。
不自然地笑了下。
等到第一节课都结束了，闻子谦才晃悠着从后门进来。
看他那打着哈欠的模样，准是一进校就找了个地方补觉。
这会儿才进班。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鱼悦的英语课，她看到闻子谦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顿时英文转中文怒气冲天。
“闻子谦！你这是睡够了才进班啊！”
怎么说他也算分班之后第一天来国际班，算半个新生。
但班上的同学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态度，看到他进来也没多惊讶。
“why are you so amazed？”
闻子谦回怼一句往班上唯一的空位走去，班上几个人嚷着，“哟，闻狗出了趟国英文都变好了啊。”
闻狗。
言郁一时没做好表情管理。
等收起笑才发现这人座位还在自己旁边。
国际班和竞赛班一样都是小班制，人不多，所以也没有同桌，都是独立单排。
闻子谦的座位就跟言郁隔了条过道，相当于半个同桌。
“这么巧？”男生就座后一扭头竟然看到是言郁，顿时来了兴趣，挑眉说：“你也转过来了？”
言郁前排的周安然“啧”了一声，“闻狗你这搭讪技术半年不见怎么退步了。”
闻子谦把椅子当摇椅使，前脚离地，后脚支着，整个人舒展着回了句。
“你管我。”
—
进入国际班的第一天学习没进行多久，下午全年级就被派到礼堂充当观众，观看为了应对领导检查所举办的艺术节汇演。
老师们和学生会的干部们还在焦头烂额做着最后的准备，一周的时间确实非常仓促。
可这对于年级同学们来说，却又是个可以脱离课堂名正言顺放松的好机会，从教学楼前往礼堂的路上一个个叽叽喳喳的。
大家都在议论着会有什么节目，有人说不还是那些正能量的歌曲和舞蹈。
毕竟领导们都在。
“谁看节目啊，看的是人知道不。”
有女生白了一眼。
“花痴。”男生们不屑地说。
“诶，我可听说你哥又要表演节目？”周安然是个自来熟，这会已经勾搭上言郁的肩膀问着话。
“校草又要掀起贴吧新一轮的血雨腥风了啊。”她感叹道。
“校草？他这么有名吗？”
言郁知道陈以南的高人气，可以前在文科班大家都是藏在心里。
第一次这么直白地从旁人口中直说出来，内心是有些异样的别扭。
艺术节演出在他们进入礼堂后，很快就正式开始。
因为是临时拼凑的节目，比元旦晚会还枯燥。
等到正常开始后没一会，学生们的脸上就都写满了寡淡，纷纷偷摸着在下面滑着手机。
直到主持人出来报幕：“下面请欣赏，由高一（5）班的陈以南同学，和高一（1）班的孟诗妍同学带来的弹唱双人曲目---《明天会更好》”
台下明显响起了不同于之前的热烈掌声，言郁甚至还听到隔了几排，前面（1）班那块张帆的叫声。
环顾四周，新班级的同学们一样对他很期待。
女生们兴奋地小声议论着。
欢呼声渐渐变弱，同时幕布拉开。
陈以南已经坐在钢琴前，孟诗妍站在他旁边，舞台的追光分别打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孟诗妍着一身拖地重工白色亮片长裙，头发盘成了一个公主头，衬托着整个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而陈以南身着一整套黑色礼服。
一黑一白，出场就夺人视线。
同时又有些碍眼的，醒目相配。
言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得内心“咯噔”一跳。
身旁有人小声议论着：“这节目是花了大价钱啊，学校这是带头组cp？”
陈以南十指落下，全场安静地只听得到他的演奏声。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悠扬的旋律从他指尖中流淌，追光一刻不落地打在他身上，在他肌肤上染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四个八拍的前奏结束，他抬眼朝孟诗妍看去一眼，两人对视，孟诗妍开口演唱。
天衣无缝。
偌大的礼堂只剩下两人交织的一弹一场，全场鸦雀无声。
只要陈以南认真起来。
他就有万丈光芒，统率全局的本领。
言郁在内心坦白。
可她却油然而生一股陌生感。
她在仰视陈以南。
这一刻，他太有距离感了。
是明亮的。
夺目的。
只有孟诗妍的歌声能与他并肩而立。
怎么以前没有这么觉得呢？
抛开家里人这一身份。
她从来就只是台下芸芸众学子中的一员。
歌唱着“明天会更好”。
可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
春风确实不解风情。
吹动的却是她的内心。
在一片掌声如潮地涌动中，节目谢幕。
陈以南谢幕鞠躬起身时，一眼就看到在掌声和兴奋的众人注视下，逆着舞台往后走的。
言郁的背影。
背影带着淡然。
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礼堂离着学校的后花园很近，通往那块的台阶上头还有几个废弃的小亭子。
言郁准备找个地方透口气。
借口跟鱼老师说出来上厕所。
刚登上亭子台阶就看到里面已经有人，那人躺着拿漫画书挡脸。
她刚想换个亭子，只听着后头传来一声响，人自己滚到了地上。
“靠。”那人低骂了声，扭了下脖子。
言郁这才发现漫画书背后的那张脸。
又是闻子谦。
四目相对。
她扭头就要走。
“你去别的亭子蚊子更多，还没坐的地方，就在这吧，我不会跟你说话。”
仿佛看出来了她内心的想法，抢先一步说道。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亭子里。
闻子谦如他所言，也再没开口。
他假装看漫画，眼神却偷瞄看向一旁的言郁。
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她侧脸上，眼睛半垂着，发丝滑下来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但他能察觉到。
她不开心。
亭子位置高，因此下面也能看的一清二楚，言郁倚在亭子靠柱旁，看到底下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我准备艺术节结束后跟他表白。”
这句话就跟道闪电一样四分五裂般劈进言郁大脑。
结束、表白。
脑子里又开始了胡乱的猜测。
所以孟诗妍是要表白了吗？
会成功吗？
刚刚演出就那么成功，他们那么默契。
所以一定可以打动他吧？
她猛地站起身，闻子谦一愣。
“怎么了？”
言郁没接他话，一溜烟跑远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
阴暗。
偷听别人表白什么的。
可她抑制不住这股冲动。
甚至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
脑子里尽是些没有条理的思绪。
乱七八糟的。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从自己眼前经过，即便再不敢面对，再想逃避。
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不条理思绪背后的念想。
脚步开始急切起来。
心跳也跟着加速。
转过一个弯后刹住了车。
言郁听到了熟悉的甜美声音，以及他的声音。
—
陈以南看了眼表，又皱眉看了眼面前的女生。
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次的演出又是不遵循他本意地被外人强加，本来就够烦了
又说是什么双人节目，还要跟人打配合。
他直接撂挑子对音乐老师说不干。
走出音乐教室前正好与孟诗妍打了个照面。
瞅着她还有些眼熟。
“你是言郁同桌？”
女生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慌乱地点了点头。
他倒退几步又回到座位上。
冷傲陈以南。
亦是手下败将陈以南。
一切跟言郁相关联的。
才得以使他偃旗息鼓。
一开始的彩排却非常不顺利，老师说这人唱歌有天赋，陈以南是真没瞧出来，一个八拍跑调几回。
人走到女生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孟…孟诗妍”女生声音小得他差点没听清。
“孟同学，咱们时间都很紧张，希望你能上点心，可以吗？”
他觉得自己说话挺有礼貌的。
可没想到对方直接掉起了眼泪，一转身跑了。
……？
想到从小就被他妈教育说，对女生说话要有礼貌要温柔些。
自己挺有礼貌的啊。
可女生们见到他都不怎么敢说话。
要真这么不敢说话怎么情书又不停地往他抽屉里塞。
真是搞不懂。
从小到大，也就一个人例外。
言郁。
孟诗妍整理好心情后再回到音乐教室，仿佛变了个人。
虽然还是不看陈以南，但语气沉稳了不少。
“再来一遍吧，我可以了。”
后面的彩排确实顺利了很多，再没出什么差错。
孟诗妍前头自然是因为紧张的。
不是因为曲目不熟悉。
而是因为。
他
陈以南。
是真没想到会跟陈以南搭档一个节目。
虽然进教室前做好了无数遍心理预设，但听到琴声响起，还是紧张到犯怵。
直到被陈以南提醒，整个紧张的心情像是绷紧的弦终于受不住力一般回弹到身上。
眼泪控制不住地漫上眼眶。
在厕所隔间躲着哭时，听到旁边熟悉的声音传进来。
“言郁，我过几天要在学生会里面演讲，好紧张啊怎么办。”
“紧张的时候你就把下面都当成大白菜，就当自己在逛菜市场，都是些没有生命的东西。”
“啊？”
“是啊，或者你就当闯关游戏，表演的时候想着晚上奖励自己吃什么好吃的，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等言郁和文洁走了。
她才出了隔间。
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就按照听到的方法尝试面对。
排练真的开始顺利起来。
她开始了明目张胆的观察。
这几天像是老天的恩赐，跟陈以南的独处时光。
排练时间她经常会偷看他，懒懒地靠着椅背，听音乐老师对琴谱的样子并不专心，手上总是随意地转着一支圆珠笔。
她很喜欢看他转笔的手，修长清瘦，指甲干净。
用力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脉络会凸起来，张力十足。
又很喜欢望着他干净清爽的侧脸，心跳声如同他落在琴键上的音符，每一下都掷地有声。
直到演出结束。
言郁说。
表演的时候想着晚上奖励自己吃什么好吃的。
孟诗妍脑子里想着。
如果能顺利。
就奖励自己，告诉陈以南自己的心意。
可演出结束后的陈以南却收拾换装的很快。
她连惊喜给陈以南准备的礼物都来不及拿，匆忙换下礼服刚刚好追上陈以南出礼堂的脚步。
“陈以南同学，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男生看了她一眼，“边走边说吧。”
他的脚步很快，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眼神一直四处张望。
孟诗妍根本插不上话。
“言郁她…”
口不择言开口，陈以南的目光从出礼堂后第一次落到她身上，语速比平日里都快。
“她怎么了？”
“没什么…”孟诗妍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男生正准备抬脚走人，却被女生后面的话怔住。
“陈以南，我喜欢你！”
“我从一开学就喜欢你了。”
他怔住不是因为表白内容。
而是因为，这女生，挺勇敢的。
有他没有的勇敢。
—
言郁隐隐约约只能听到他们俩在对话。
却听不清内容。
可下一秒。
她听得非常清楚。
因为能感觉到孟诗妍很激动。
又因为激动，声调调高了很多。
“陈以南，我喜欢你。”
脑子里嗡嗡作响。
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迈开。
再走近一些，就会完全与他们打上照面。
言郁觉得自己坏极了。
像是破坏表白的人。
强行的，刻意的。
可心底的阴暗小人越来越清晰地宣泄：
她不要陈以南和别人在一起。
就在同一瞬，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拉。
让言郁回过神来，也阻止了接下来的尴尬场面。
是闻子谦。
“走了，演出快结束了。”他轻声开口，表情是不同于以往的认真。
言郁被他牵着，机械地跟着他的步伐。
所有的不条理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为什么会闻到他身上不同以往的味道，又为什么在一些时刻心跳加速。
答案非常明显。
言郁悲哀又绝望地意识到。
是因为喜欢。
她喜欢陈以南。
两个人相恋，最终极的关系定义是从恋人成为亲人。
他们之间的称谓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关系都近，却成为了离“恋人”最遥远的距离。
那些儿时的相伴画面和现在的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
因为融入彼此生活太久，哪怕是分开的那三年，她也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他们早晚要分开长大。
认识新的人，有各自的生活。
他会跟一个女孩在一起，然后介绍给他们这些家人。
她也会随着长大，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所有大人一样，有另一半，结婚，然后有个家庭。
终会告别这年少时光。
有人说，「一直在」是「在一起」的升华。
可言郁觉得，对于她来说，「一直在」是种惩罚。
「一直在」，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接收。
那些他人生中的某些阶段。
因为他们是，亲人。
酸涩在一瞬间席卷了整个腹腔，拼命往下咽也似乎要压不住。
在终于敢面对自己内心的同一瞬间。
席卷而来的是对自己的失望。
她还是没办法成为大人喜欢的小孩。
是她扭曲地背叛了这段关系。
喜欢是抑制不住的。
是以家人之名，埋藏着独属于她的。
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