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言郁你去哪里啦？都没看到你人，最后几个节目其实还挺不错的，真遗憾你没看见。”
回到礼堂门口时，言郁正巧遇到周安然出来。女生和她描述着艺术节的最后几个节目。
闻子谦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色。
周安然话说完眼神瞟了下闻子谦，又看回心不在焉的言郁身上，来回打量着两人。
没再说什么。
跟着人群回高一教学楼时，言郁看到了走在前面的陈以南，他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扭过头往后看，在视线即将与她对上的前一秒。
言郁移开了目光。
“是挺遗憾的。”
她突然开口，像是在回应周安然的话。
遗憾，来自于次序的错乱
—
距离七月的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高一教学楼连下课都比以往安静了许多，只有国际班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氛围。
但言郁不敢因此松懈，她这学期还是参加文科考试。
自然地，因为这个理由，她得以开始堂而皇之的，
躲着陈以南。
早上借口天气太热了不想再骑车，没想到陈以南后脚就跟着她一起上公交，言郁立马装作学英语塞耳机。
下课后还会去找文洁，张帆走近时后头跟着陈以南，言郁只当没看见，表现得更加眉飞色舞的跟她形容新班的氛围。
惹得文洁有些小吃醋：“臭言郁，你不会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吧！？”
陈以南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言郁刻意忽略。
她的忽略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回避。
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中午吃饭的时候也会回着赵女士的话同时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可那笑容，更像是透过自己看向远处的某一块。
别人察觉不到，他却能深切体会到分毫的改变。
午后上学的公交车，因为去得早，这会车上人还不算太多。
言郁靠着座位掺瞌睡，耳机里的音乐声本来有节奏地嘶吼着，她却模模糊糊间突然感觉声音离自己有点远。
取而代之的一只耳朵变得异常地安静。
睁眼的一瞬，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少年清晰浓烈的眉眼在自己眼前放大，她惊得往后退去，差点撞到车窗的前一秒，被陈以南的手掌一把挡住。
这一动作使得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言郁躲闪着他的目光，陈以南也没继续盯着她看，把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你睡觉听这个？”
NIRVANA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
“你心情不好？”
没等言郁回答，他继续追问。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从小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这些独特习惯。
她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听更加吵闹的音乐。
可这句问话却让言郁心情更添烦闷。
被陈以南如此轻易地看透情绪，在此刻并不是什么让她欣慰的事情。
她一把夺过耳机，“没什么，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心情有点烦。”
陈以南闻言，表情一顿，半晌才又开口。
“那要不要去看《玩具总动员3》，下周就要上映了，就当放松？”
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想看？”
“昨天听到你和文洁聊天了。”
陈以南今天话如此多，甚至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偷听”，这番真挚让言郁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放假再说吧，现在学习时间有点紧张。”
陈以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有些难以掩饰的落寞。
“好，听你的。”
学习确实也是紧张的，言郁不仅要补习国际班这学期的功课，还要抽时间复习之前文科班的期末考内容。
一半英文一半中文搞得她着实有些焦头烂额。
周安然在一旁安慰着，班上这学期的内容跟之前文科班差不多，没必要再次补习，只需要多开口英文就行。
还热情地说可以当她的1V1口语陪练。
小妮子连到了几声谢，但还是不肯放下笔，周安然摇摇头说要去买喝的，问言郁需要什么。
“乌龙茶，很冰的那种。”
出教室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迎面走来的陈以南。
走在众人视线中的他眉眼漆黑，侧脸线条锋利，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看起来非常地不好惹。
却在经过他们班窗户时眼神明显往里扫了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上课铃声没一会儿就响起，鱼悦抱着教案进门，眼睛却灼灼看向言郁。
“言郁，去一趟副校长办公桌，行政楼四楼。”
她一路小跑赶到副校长办公室，开学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行政楼，满肚子的疑问，副校长为什么会认识他。
又不是什么为校争光的优秀学生。
叩了三下后开门的却是陈以南。
他怎么也在这？
给了陈以南一个“怎么回事？”的表情，男生则是站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言郁同学是吧？”副校长是个上了点年纪的中年男人，看到人进来，合上茶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俩坐下。
“是这样啊。”像是看到了言郁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疑惑，他笑了笑，“别紧张，是好事。”
“下周会有一批来自日本的优秀高中生到我校交流访问，我们也要因地制宜做一些两国学生的友好交流活动。那所高中空手道非常有名，咱们学校的学生档案里，就你和陈以南两人获过奖，所以老师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这个意愿代表学校……”
接下来的话言郁不用想就知道。
参加交流生，为校争光。
她想问，校长你确定吗？我获得奖还是小学组女子银奖…
已经两三年没练过了，动作早就生疏了。
陈以南在主任面前坐得笔直，优渥的眉眼连着似山脊陡峭的鼻骨，校服拉链规整地拉至最上方。
面对副校长的黑眸里是不掺任何私人情感的坦荡。
言郁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扭头看了眼一旁的陈以南，没想到他的眼神像是只可怜巴巴被雨淋湿的小狗。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陈以南是在朝她求助吗？
像是在摇着尾巴说。
你不答应的话，就我一个人了。
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再看向陈以南时，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我一定是魔怔了才会看错。
她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下。
没人注意到陈以南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倦。
似是紧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她再也没理由躲着陈以南，放学收到他的短信说找了孙教练留门，先去道馆熟悉一下。
孙教练是他们俩的启蒙教练，一路带着言郁直到初一考段位结束。
陈以南则是只跟到六年级毕业。
“这么迅速吗？”盯着短信上的字诧异。
班上同学知道了这一消息后纷纷送上祝福，周安然调侃着：“可以啊咱们的女战士，到时候我们去现场给你加油！”
闻子谦在一旁听着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晃着椅子对言郁说：“你小心年纪大了闪到身子。”
被言郁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他们俩默契地没有再谈论起那次在学校后花园的事情，言郁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陈以南和孟诗妍他们，但也没有问。
两人的关系倒是从那次开始熟悉了许多。
因为太久没有训练，孙教练让他俩先从热身熟悉动作开始。
踢靶、膝撞、鞭腿。
言郁逐渐找到状态。
运动是让人分泌快乐的多巴胺，她现在觉得这话说得非常对。
两小时的训练下来虽然流了一身汗，但萦绕在她内心的郁结也随之消散许多。
跟教练开着玩笑时的笑容在看向陈以南的时候没刹住，随即朝陈以南灿烂一笑。
男生明显愣了下，只在低头的时候唇角弯了下。
下午在副校长找到他时，不耐烦地想拒绝却灵光一现，跟着就说（4）班的言郁也学过空手道，还得过奖。
在校长看来就是为了学校荣誉推荐人选。
他不允许言郁那刻意的疏离。
如果她往后退一步，那么他就往前一百步。
霸道蛮横的圈占欲在内心膨胀着。
孙教练在最后复盘阶段给言郁抠了下她的鞭腿动作。
空手道很多动作都要靠转腰，因为腿上手上的力量有限，必须辅以腰部的力量才能增大强度。
言郁的腰部力量还是有所欠缺，使得一些动作不太规范。
“在国际友人面前动作做好的话，可别说是我的学生。”孙教练揶揄道。
讲完动作要领后他指了指陈以南，“你过来给她扶着腰。”又指了指言郁：“你根据我刚刚说的要领再转动感受一下。我再观察一下你的动作。”
言郁在陈以南碰到自己的一瞬条件反射似的躲闪了下。
“痒…”
陈以南俯身看她，耳垂却陡然红了些，不过没人发现。
只当是训练后的热。
“你站定，想着孙教练刚刚说的话。”语气低沉了些，手上的力道也更重了些握紧了她的腰，使得女生被牢牢箍住没办法分心。
也迫使着自己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不要分心想些其他的。
一周后的国际学校交流本来对三中学子来说，只当是学校之间的过场活动，却不知谁得到了消息，说陈以南要跟对方学校进行空手道友谊比赛。
这一下子勾起了全校女生的好奇心。
见识过陈以南的钢琴才华，也围观过他的篮球比赛。
可空手道，听起来就很不一样。
是名正言顺地展示武力值的地方，属于雄性释放光芒的舞台。
自然没多少人关注言郁也要参赛。
“这也太花痴了吧。”周安然刷着手机贴吧，有点不爽地说着，“瞧不起女生练空手道啊，言郁，给我狠狠地暴揍对方！拿个第一回来！”
“友谊比赛，没这么暴力……”她干笑两声。
没人关注她更好，本来就是临时被拖过来的，要是被关注了又输了比赛，反而更尴尬吧。
不得不佩服起陈以南的强心脏。
干什么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按规定时间到达体育馆后，馆内已经备注一番，中间铺着比赛专用地垫，颇有正规比赛那架势。
她昨天已经跟对方学校见过一面，因为这次比赛的缘故，头一次跟着每个年级的优秀学生一起迎接嘉宾。
启初她还有些不适宜这番阵仗，偷瞄看了眼队伍另一头的陈以南，是见惯不怪的从容不迫。
又在对方学校到来时，熟练地用英文与他们交流。
穿着和她一样的白色黑条校服，却端正如雪中劲松，模样是傲然的意气风发。
她在一点点地获知他的全貌。
是除了家庭以外的，以往她不曾见证过的，优等生陈以南的那些点滴。
眼睛有些发酸，却无法克制心跳如擂鼓。
言郁移开了目光。
穿戴好护具后坐在规定位置，听到身旁传来声音。
陈以南也准备好入座，挨着她紧靠着。
正前方是对方学校的参赛选手。
男生皮肤黝黑，个头没有陈以南高。
女生却是大大眼睛的短发女生。
言郁觉得她有点像文洁，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却是文洁的放大版，个头比言郁都要再高一点。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这场友谊交流生并不对全校师生开放，放眼望去来的人还是昨天那一批年级优等生。
人数并不多。
言郁想着就算丢脸也没多少人看到。
心里不由得轻松了些。
当然，她还是低估了全校女生对陈以南的好奇。
优等生里也夹杂着他的追随着，早就在一进场馆就开始了贴吧上的直播。
照片传个不停。
是有女生专门把自己的手机交给能进场馆的人手里，最新款的手机，拍照也高清。
“天啊，好帅！”
（4）班这节换成了公共自习，班主任被派去做翻译，他们班就像没了人管一样，更是放松不少。
这场比赛因为不能去现场观看，一开始大家都还有些抱怨，可自从中午有人在贴吧说下午会直播后，又都像是有了念头一样。
这会果然在贴吧上看到了实时更新的照片，女生们抑制不住的激动，引得班上男生当知道原因后忍不住咂嘴。
照片里的少年先触及到的是一双锋利的眉眼，拍摄者由于手抖拍的并不清晰，却还是能感觉到照片主人公那双眸子里的冷骜。
高挺的鼻梁展现了一个完美的侧脸弧度，一身洁白的道服衬得他肩膀宽厚，系着的黑色道带却显出了那细瘦的腰身。
因为两人挨得近的缘故，照片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带到言郁，但这也是周安然刷了好半天才看到。
“也不知道给我们的女选手好好拍一张，这都是什么角度。”她咂舌。
闻子谦听闻一把起身抢过她的手机，照片里的言郁只有个侧身，陈以南正在低头跟她说着什么。
女生低眸听着，她的头发被灯光映着黑得发亮，温顺地扎起了马尾，显得整个人乖巧无比。
闻子谦眉宇之间极尽烦闷，把手机还给周安然后就起身出门，班长追着他喊：“闻子谦，你又擅自离班！”
—
体育馆的时钟指向数字“4”时，友谊赛正式开始。
裁判在做着赛前规则宣读。
言郁却感觉到陈以南扣住了她的手背，眼眸亮如曜石，清冽低磁的声音响在耳畔。
“我们一起赢，好不好。”
言郁内心抽动了一下。
她在确认过自己对陈以南的感情后，胡思乱想了很多。
比方说，她在选择了出国读书的这一刻起，不就同样选择了和他的渐行渐远吗？
他们会各自上大学，会遇到新的人，有新的朋友和生活。
在彼此不知道的角落里用漫长的时间再次组成新的自己。
是比初中三年来的更是全新。
却又会因为「家人」这层关系，使得他们像是两条波浪线，还要是不是有所交集。
残忍又无奈。
她倒宁愿是两条再无关联的平行线。
可他说。
我们。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是酸涩，痛苦，挣扎但又期待着。
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定。
或者在某些瞬间，不图结果，不问原因。
仅仅在这个过程里，当他开口说：“我们一起赢，好不好。”
好像注入了力量，信心爆棚，什么念头都在此刻敢冒出来。
谁说喜欢一个人注定要仰望。
为什么不能是并肩作战。
她不想在这场关于暗恋的旋涡里自己真就这么卑微地陷下去。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那就平等地被你看见吧。
这一次，不是因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