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言郁盯着电脑上输入框的文字，犹豫再三后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她本来想把音乐节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周安然，好似能获得些更多的肯定，有关于自己内心的期希。
可却在“发送”按钮上迟疑了。
那些被自己赋予独特意义的时刻，对他来说不一定有同样的意义。
十几岁的年纪。
面对爱的下意识反映是害怕。
害怕全部都是自己的假象和一厢情愿。
即便他说：“我才不是你哥哥。”
也不一定是她以为的那层意思啊。
不管周安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对目前的言郁来说，都不算最好的时机。
其实所有思绪在敲打成文字的那一刻，内心早已有了判断。
进不得，退不舍。
两人的关系不知何时被戳了一道口子，彼此都在洞口试探，观望。
又觉得陈以南真的是会搞人心态，她摘下耳机后只听着他淡淡地说。
“帮我测评一下耳机音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被他任何的一举一动所牵绊。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陈以南在辅导功课上如他本人对待学习一样严丝不苟。
没有给言郁任何的多余时间遐想。
—
红钢区的梧桐树在言郁每天低头背单词的无数个瞬间里悄然落地。
梧桐一落叶，天下尽知秋。
转眼言郁已经升入高二两月有余。
一整个暑假宅在家里的补习对她最明显的改变，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更白了。
高一第一天上学时，周安然一见到她就瞪大了眼睛。
“你去打美白针了？你现在白得都快反光了！”
成绩的变化才是随后而至。
借由陈以南一整个暑假的魔鬼式口语训练，她得以在课堂跟上老师的讲课速度。
甚至在解题时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是应该好好感谢下陈以南的。
可当下却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陈以南的高二，或者是，升入高二后的一整个竞赛班，已经和他们其他高二班，不在一个步调了。
神龙不见神尾。
从九月开始，训练了半年的竞赛班“战士”正式步入“战场”接受检验。
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联赛跟去年一样在九月第三周，江城三中高二年级竞赛班成绩比往年略低，并没有多大的惊喜。
全班三十人，省级一等奖19人，省级二等奖11人。
惊喜却在物理。
在此之前九月初的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预赛，江城三中高二竞赛班仅陈以南一人参赛，以异军突起之势获得全省一等奖。
三中历史首个物理金牌。
全校师生大部分人自然是祝贺的，毕竟今年的物理竞赛试题异常的刁钻，连以往的常胜将军江城附中都只获得了全省二等奖。
可还是有零星的唱衰之人，说什么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奇迹了，大家别捧他了，捧得越高摔得越惨云云。
不过这次压根没几个人跟风了。
陈以南的物理训练全靠个人，要在维持数学竞赛训练不落伍的同时保持物理竞赛的高水平发挥。
“南神”称号实至名归。
祝贺归祝贺，竞赛路越往后越是高手之间的对决，排开江北省以外的其他省市，较量也异常激烈。
突出重围者凤毛麟角，所有人都投入了比以往百倍的专注力。
除了陈以南。
他从省级比赛之后反而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每天放学是最早离开奥赛中心的人。
连带着从十一假期开始，每天陪着远房家来玩的小表弟打起了单机游戏。
起因是言郁说要在小学生面前展露自己高超的电玩技能，于是从他家书房里的一沓光碟里翻出来已经落了灰的仙剑系列。
还是小时候因为她想玩买的。
可游戏剧情越往后越悲凉，加之作为小学生的小表弟还在一旁瞎指挥，小姑娘没了性子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陈以南，你来打吧，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这悲凉的剧情了。”
接过她手里的游戏键盘通关后，小表弟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分析剧情，言郁却叹着气。
“小时候打仙剑只顾着好玩了，现在只当是感慨，为什么那么多悲剧会永留恒。”
“姐姐，为什么啊？”
小表弟在一旁突然插话。
“因为，悲剧才会让人刻骨铭心，幸福永远是转瞬即逝。”
小表弟在一旁挠头表示听不到，陈以南却走过来敲了下她脑袋，煞有介事地说。
“以后少看些伤秋悲怀的文字。”
不伤秋悲怀的言郁开始了迷信。
十月中旬秋高气爽，周末出游的人都增多了。
周日的中午，言郁躺在床上看她和周安然、文洁的三人Q、Q群消息。
周安然：今天天气不错啊，不然下午咱们出去转转，然后晚上可以一起回学校晚自习？
文洁：啊我也想，可是我们班布置了好多作业啊TAT
周安然：【摸摸头】，咋这样啊，刚月考完也不让你们喘口气。
文洁：是啊，难过。
周安然：那言郁呢，你有哪里想去的吗？
言郁：…去寺庙？
周安然：……？
言郁：江阳区那座寺庙很有名啊，求个学业幸运符嘿嘿。
文洁：帮我也求一个！
周安然：啧啧，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文洁：什么啊？
言郁：她又开始说胡话了。别理她。=.=
没想到周末的寺庙人也非常地多，明明不是元旦新年这类特殊的时节。
言郁和周安然在求符的地方排着队。
“给陈以南求的吧？”
周安然一脸八卦的神情。
“对啊，毕竟是一家人嘛，他月底就要去参加决赛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希望他好啊。”
“是都希望还是你希望他好啊。”
周安然继续八卦。
言郁睨了她一眼没再说话，队伍排到后她虔诚地握在手里朝佛像叩了三下。
一叩陈以南物理决赛一切顺利。
二叩行程一路平安。
三叩。
周安然说得没错。
希望他好，不止这次。
从今往后，万事胜意。
周安然在旁瞅着言郁的虔诚样，心里摇头。
看来闻子谦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作为闻子谦从幼儿园开始就一个班的同学，又因为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也算是发小。
闻狗这人比他那个跟自己一年见不到几回的爸爸比，还要熟。
一双桃花眼俘获多少女孩芳心，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形容他一点不为过。
但看着平时的顽劣样，天天看漫画又臭屁自恋，可真就对待感情，就是一个怂包。
周安然能看出来他喜欢言郁，因为是喜欢，所以对她和对其他女生都不一样。
是连接近都快要放弃。
难不成连闻子谦都看出来言郁喜欢陈以南？
那么作为旁人的他们都看得如此清楚。
成为当局者的两人，却好似雾里看花。
彼此都还在试探。
或许是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慎之又慎。
—
言郁把书包里的学业符拿出来又放回去，已经重复了三四遍。
陈以南隔着老远就看到自行车棚里的她，低着头，他只当是在看书。
等走近了还好心提醒了句：“车棚光线不好，别伤到眼睛了。”
“啊？”
言郁愣了下，才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你明天就要去锦城了吧，听说那边好吃的很多诶。”
她多蹬了几圈跟上陈以南。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心里有事，连带着话题都找的干巴巴。
连续过了几个红绿灯，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还是在最后鼓起勇气叫住他。
“陈以南！”
男生明显被吓了一跳，猛然伸腿刹住车。
言郁因为紧张，连嗓门都大了些。
“怎么了？”
他脊背一僵，有一阵子没听她这么郑重其事叫他名字。
“这个。”
她从书包里掏出学业符，“这个给你。”
学业符红彤彤的很小一个，陈以南迟疑着接过。
言郁扯着慌：“前些天周安然让我陪她去寺庙，我顺便求的，听说很灵诶，你要是赢了奖金是不是分我一半？”
陈以南坐直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忽然俯身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言郁被他这么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你不会感动的无话可说了吧，咱俩毕竟朋友一场嘛…”
清冽低磁的声音却拦住了接下来的话：“知道了。”
他把学业符郑重其事地别在书包外侧的拉链上，又缠了几圈线圈加固。
这些动作做起来很快，他又伸手越过言郁头顶。
跟以往一样，轻轻地揉了下她脑袋。
却揉得言郁内心一阵酥麻。
脚下一蹬飞快逃离现场：“别忘了奖金啊！一人一半！”
第二天一早，陈以南作为江城三中唯一的参赛选手，独自启程。
估摸着快到锦城的时候，言郁的Q、Q却传来了一则好友申请，来人头像是一团黑，昵称只有个“。”。
申请一栏则输入了三个字“陈以南”。
言郁左右扭头看了圈同学，这会正巧是下午的眼保健操，没人关注到她，她悄摸着点击了“同意”按钮。
怎么感觉像在偷情？
天啊言郁你在想什么！
她因为刚刚自己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嗝。
对方很快传来消息。
。：我是陈以南
不想长黑眼圈：哦我知道，你刚刚申请说了的。
。：不想长黑眼圈就少看小说，听姨妈讲你放学回家天天关着门灯开着到半夜。
不想长黑眼圈：……？我就不能是，学习？
。：啧。
言郁发现陈以南怎么一上网话这么多。
刚准备合上手机，对方又弹来消息。
。：到了【机场图片】
不想长黑眼圈：好啊，对了你怎么搞了个Q、Q，之前不是都不用吗？
。：发图片方便。
不想长黑眼圈：也是…那你有张帆他们的号码吗？我发给你。
。：不用了，加你就行了，有什么事你帮我告诉一下。
言郁没好气地合上手机。
懒死你算了。
新闻上开始有了对物理竞赛的报道，与往年一样，这类全国性比赛都会留下图文踪迹。
可今年却比往前热闹了许多，不知是哪位记者拍到了一张陈以南的比赛照，手里拿着文具，眉目之间却没有其他考生的严阵以待，近乎从容。
高挺的身姿和优越的脸使得在一众人中非常好辨认，斜挂着的书包上又有些突兀的别了个福袋。
看来还是在意考试的。
新闻图片取名“最帅应考生”。
这则新闻很快就上了三中贴吧，大伙又是跟着议论，言郁却完全没时间和功夫参与。
陈以南自从加了她Q、Q后就让她每天给自己跑腿领取他们班的各科笔记及作业。
想要拒绝的时候不知道赵女士怎么知道了消息，饭桌上说着“帮一下忙也不会占用时间，人家暑假还天天给你补课呢。”
言郁只觉得自己正在无孔不入的侵入他的生活。
每次都是这样，她稍微自我怀疑一下，陈以南就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拉得更近。
让她无法拒绝。
强势的，又理由非常充分，心思缜密的。
不过整理他们班的笔记也不是没有好处，言郁有时也会翻看下，一来二去倒是获得了些解题新思路。
这么过了几天后迎来了又一年的运动会，本以为能放松一下，可让言郁没想到的是。
赵女士竟然趁着运动会的时间给她请了假，说是小姨的店要开上线网店，缺个试衣模特。
言郁虽然遗憾不能和同学们参与活动，但自家亲戚也不好拒绝，只是奇怪赵女士怎么会想到这些。
按理说小姨是不会主动提的。
连着两天半的运动会，文洁和周安然在她们的三人群里实时更新着信息，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
【今年的小学弟有好几个长得不错的诶！】
【没了陈以南的篮球赛实在没什么意思。】
【言郁你不知道今年有个班的入场仪式穿的还是霍格沃茨校服诶！】
画风一转又发了张照片。
【今年哪个领导定的颜色啊，咱们高二是橘色护带，土死了！】
护带。
言郁想到了去年篮球场上陈以南给她系上的那条蓝色护带。
顺手拿起一瓶摄影棚的冷饮往脸上贴。
以免自己又下意识红了脸。
陈以南的物理决赛成绩伴随着三中运动会的结束而来。
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同时入选十一月为期50天的国训队，作为明年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种子选手。
又因为物理竞赛已经进入国训队的缘故，陈以南不再参加接下来的数学竞赛。
不过或许是越往后越不敢轻易揣度，三中老师只说接下来走一步是一步，陈以南早已半只脚跨进大学门槛。
言郁却不以为然。
心里的声音格外坚定。
他一定可以攀至高峰。
他理应攀至高峰。
为此他在所有人之前已经做了全部的准备。
是比所有人都要多的付出。
每天的物理试卷，每周的江城大学补习，甚至更早一些，就种下了对物理的向往。
如果这样的人都还不能成功。
那什么才算厚积薄发？
日历又往后翻了无数页，言郁回过头才发现跟陈以南的聊天记录页数已经到了十位数。
他去集训队都有一阵子了
在Q、Q上给他传过去一张红钢区的梧桐树落叶，说着你看不到今年江城的秋天了哦。
可是一眨眼，冬天都来了。
言郁独自一人下了公交车，把下巴缩到围巾里。
南方的冬天裹挟着湿冷，倒不如北方的漫天大雪来得痛快。
在这样一个寂寥的天气，她突然有些想陈以南。
不对。
是好想。
手机震动了一下，传来一张图片。
陈以南发给她的。
图片很清晰，看得出来是用相机拍摄再上传过来，言郁停住脚步，放大照片得以捕捉到上面的细节。
是雪天。
漫天飞扬的大雪天，却异常剔透干净，一片苍茫的白，纯洁得使人挪不开眼。
他的消息接着发过来。
【京市的初雪。】
言郁的鼻头却因为这句话有些酸，耸了耸鼻，眼尾却因为憋着泪开始泛红。
“这个人，他知不知道初雪的意思是什么啊。”
有人说。
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到初雪，就会永远幸福下去。
是属于十七岁怀揣着懵懂情愫少女的心思。
指尖摩挲着手机键盘，在言郁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消息被按下了“确认”键。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