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问题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这一年多，陈以南在校园里除了难以追赶的成绩，简直就一“三无”人--
挖不出感情史，问不出心里人，猜不出想什么。
顶着一张过分优秀的脸却从来没看到过身边出现过其他女生。
言郁算一个吧。
但人家是亲戚啊。
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可能心里没点对情感的好奇。
在座的众人不禁佩服周安然可真敢问。
不过现场也没几个女生，除了言郁，陈以南应该谁都不认识。
又不禁扶额，这提的是什么问题。
言郁冷白的耳廓和后颈肌肤一点点转红，身体在一点点发烫，她在听到周安然的问题后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心里却在鄙夷自己。
“又不是问自己，这么紧张干什么？”
可刚要抬头，却撞进了陈以南的眼底。
两人本身就坐得近，她甚至能看到陈以南加深过的眉眼，低垂的眼眸，还有落在她脸上的很深的眼神。
握着手机的手又使了点劲。
怎么开始有了点期待？
安静不过几秒，陈以南低沉开口。
“啊，在座的女生啊。”他扫了一圈卡座上的人，然后又把视线定格在言郁身上。
“我喜欢的女生啊…”
言郁紧攥着的手机同时间震动了下，她恍然回神。
赶忙拉起陈以南，“我妈找他有事，我们要先回去了，他的回答明天领成绩单我告诉你们哈。”
推着陈以南就往前走，只听着后面在起哄惋惜。
其实赵女士说的是让她早点回家。
跟陈以南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她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或者是，不敢。
陈以南自然不知道这些。
出了店门瞅着一旁的人，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锁，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他稍微弯下腰与言郁平视，担忧地问她：“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坐一会？”
对方的眼神在他脸上流连片刻后淡淡一笑，“没事啊，哥。”
？
陈以南的背脊一僵。
言郁说完就去马路边拦车，正好一辆空车停下来，刚要开车门却被他眼疾手快拽住胳膊。
“你刚叫我什么？”
“怎么了？”她有些茫然地看回来。
“你说刚刚啊，你本来就是我哥啊，不然是什么？”
那神情，像是陈以南才是那个变奇怪的人。
可明明两人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兄妹之称。
上了车后言郁才发现陈以南的脸色极沉，刚才只想着自己撇开关系，哪里修想着说完后的事情。
好在小姨的电话响起，说是赵女士手机没电，她们俩在一块，如果陈以南也在的话可以过来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趁机搭话 ：“小姨说可以在酒店一起吃饭，留了菜，你还没吃饭吧？”
陈以南撑着下巴没吭声，也不看她。
言郁捏着衣角，也没了声。
陈以南生气了，她能察觉到。
因为刚刚心烦意乱口不择言，觉得这个称呼一出能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再想些有的没的。
可她没想到因为他们俩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这一声“哥”在陈以南耳里。
只当是刻意疏远距离。
司机师傅是个爱侃天的热心市民，瞅着后头两张年轻的面庞，又听着刚刚的对话知道是兄妹，男孩明显看着比女孩大。
女生捏着裙角看向窗外，男生眉头凝着，一股子冷傲劲。
本来车子里这会的氛围就安静地别扭，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当起了和事佬。
“看你们长得都挺标致的，还是一家人啊，哎哟当哥哥的可别老跟妹妹生气，长大了这份兄妹情谊可再也难找了。”
言郁听闻笑了笑，她知道司机也是好心。
“我可不是她哥哥。”一直没开口的陈以南这会出了声。
言郁手指无意识地缩了缩，指尖掐进掌心。
“又来。”心里想着。
司机还只当是兄妹间赌气，笑着摇了摇头：“得，正好到了，慢走二位。”
下了车后陈以南步伐走得很快，言郁跟在后面打了个喷嚏。
虽然已到盛夏，可这几天江城的天气不知道怎么了，晚风还是有些凉。
她穿的是周安然搭配的一套衣服，百褶短裙加短款上衣，刚在车上不觉得，这会天黑下来还有些不适应骤降的气温。
正低头在包里找纸，眼前一片阴影搭在头顶，言郁一把扯下来，是陈以南的衬衫外套。
“你怎么回来了？”
“穿着吧，谁让我是你哥呢？”
第二天是放榜日。
三中改卷速度极快，一天半的时间就整理好全部试卷成绩，文理年级前十早已张贴在高一教学楼旁的陈列橱窗内。
言郁陪着文洁去看成绩，第一行是理科前十，第二行是文科前十，陈以南毫无疑问又是第一名。
那张放大几倍的证件照从开学起就没换过。
文科前十里，孟诗妍以第十名的成绩正正好占据橱窗最后一个位置。
“只要我够努力，努力学习进年级前十，就能和他在一个橱窗里。”言郁想起了孟诗妍对她说的这句话。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在转学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那次表白之后由于转班的缘故，言郁很少在走廊里遇到孟诗妍，难得地去（1）班找文洁，透过窗户只看到孟诗妍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
表白自然是没有成功。
言郁又觉得自己挺伪善的，知道这个结果后也没有多高兴，倒不如是成功的结局，能让自己彻底断了念想。
胆小鬼的做法罢了。
趁文洁和（1）班同学议论文科年级前十的间隙，她一个人不自觉地踱步到陈以南的照片下，孟诗妍有句话说得很对。
“看着他的照片你就会变安静，不想说话只想看着他。”
照片上的人多少有些失真，还是会有的，一个媒介向另一个媒介传递的过程中。
比方说陈以南右眼角下的那颗泪痣。
在照片里因为放大的缘故，模糊得像是被黑色中性笔不小心画上去的一点。
但却细细地织着一个人十七岁的样子。
意气风发又桀骜不驯。
正式放假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换教室，他们要一趟趟地把书从高一教学楼搬至高二教学楼，空中走廊上都是来回穿梭的同学。
言郁和周安然抱着几摞书跟着人群往高二教学楼移动，周安然嘴里念念有词：“这个闻狗又让我帮他拿，自己又不来！”
“安然啊…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刚刚在走廊上跟陈以南打了个照面，张帆隔着老远就冲自己挥手，而他呢。
路过时凌厉的眼锋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垂眸只扫了她一眼就走了。
“怎么了？”
言郁犹豫着说：“就是我有个朋友，她和她的，嗯，朋…友…最近有点奇怪…”
周安然停下来靠边把书又重新摞好，直接问：“你和陈以南怎么奇怪了。”
……
言郁差点把书掉在地上。
“刚刚就瞅着你俩怪怪的，到底怎么了？”周安然继续问。
言郁撇撇嘴，把昨天从出清吧后面的事情都告诉了周安然。
他们这会已经走到高二教学楼，高二（4）班教室没几个人，看样子是着急放假，随便收拾了下就撤了。
这也更好的为她们接下来的对话创造了些许私密空间。
“换我我也会有些生气吧。”
周安然倒是直接。
言郁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场合，称呼只是为了给不认识的人介绍用，你还非要在私底下这么强调，这太刻意在保持距离了。”
“安然啊，你快闭嘴吧。”
言郁觉得自己跟她说完全没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反而更添堵。
“不过我能理解。”周安然冲她眨了下眼，神神秘秘地凑近。
“你喜欢陈以南吧？”
倒是直接。
言郁的耳根瞬间泛红，手上用力擦着课桌。
“你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我和他是…”
“拜托，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何况你们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表兄妹啊，为什么不能喜欢？”
周安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湿巾，弹了下言郁脑门。
“而且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对你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言郁惊地下意识捂住她嘴巴。
“你别胡说！”
“我哪里有胡说。”周安然别开言郁的手。
“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的都不一样。也不是，感觉陈以南这厮也没正眼瞧过几个女生。”
“除了你。”
言郁不想理她，抖落了下书包就准备出门。
“你别不信啊，不然我教你一招，他喜不喜欢你就能立马知道。”
周安然拦住言郁的去路。
“十秒定律听说过吗？如果你们彼此盯着对方十秒然后心跳加速，那就一定是喜欢上对方，你拉着陈以南看十秒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言郁无可奈何地又叹了口气：“安然啊…”
“不用太感谢我。”
“那我怎么知道陈以南心跳加速，上手摸胸吗？”
周安然眨了下眼，她这人就爱拉郎配磕cp，理论知识丰富可论实战经验就……
“…捏他脉搏？”她试探着回答。
言郁挑了下眉：“……呵呵，那我暑假先去报个中医班学学吧，走了，暑假愉快！”
她冲周安然招了招手，快步走出了教室。
—
空中没有一丝云，只留着一轮烈日，没有一点风，一切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言郁已经在家宅了快三周了，如果不算上每天早起买饭。
她这个暑假过得并不痛快。
刚放暑假那会正好赶上姐姐学成回国，在欢迎姐姐回来的家宴上，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又引到了她的成绩上。
姥姥担心她落了一个学期的国际班学业会不会跟不上，陈以南开口，特好心地说趁暑假多做几套练习册应该就可以赶上。
哪里是几套。
分明是一厚摞。
赵女士还在说这可是陈以南专门从什么亚马逊跨国帮忙订购的，要感谢别人的一番好意。
可当时在家宴上说着话，陈以南的神态话里话外分明就是“谁让我是你哥呢？”
故意的。
言郁痛定思痛，喜欢他是一回事，可这人记起仇来又是另一回事，眼前当务之急是让这事翻篇。
不然还不知道后面会用什么理由折腾自己。
旁敲侧击问了赵女士陈以南每天的晨练作息，心里默默骂着“真是变态作息”，但又不得已跟着他的时间一块早起。
人家是去晨练，她是去买小秋水饺的现包馄饨。
江城的独一号招牌店，每天早上八点就卖完，言郁连续一周起早床排队买到手，又递到晨练回来的陈以南手上。
还要试图活跃气氛：“……你现在身材越来越好了！”
陈以南掏钥匙进家门，没说话。
言郁继续：“不过你都晒不黑诶，好羡慕。”
陈以南还是没说话。
“其实想想，我还是挺幸运的，有你这么一个成绩这么优秀的，朋友！我真是…”
陈以南转身向她走来，一直把她逼到墙角，冷睨了一眼这才开口：“把练习册拿过来吧。还有，从明天开始上午九点到十一点来我家。”
“啊，干什么？”
“练习口语。”
……
她错了。
陈以南不是她哥。
是她爹。
—
七夕前夕，言郁终于有机会出来放风。
跟七夕节本身无关，江城搞了个音乐节，阵仗还挺大，请了一些乐队，不乏最近流行的新兴代表。
文洁打了电话说一起去，才不想跟张帆两个人去，还说把陈以南也叫上。
“等升了高二会更忙，他不是还要准备竞赛，大家一起玩的机会也会更少了。”
挂了电话言郁想，这算不算是。
四人约会？
又赶忙摇了摇头。
禁止瞎想！
这段时间因为去他家补习，她得以在确认自己的心思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跟他独处。
因为参加竞赛的缘故，陈以南做的题也都是以英文为主，辅导言郁绰绰有余，言郁喜欢看他解题时的模样。
一以贯之的认真投入，抿唇握笔，尽显神采。
掩盖不住的学神风采。
又因为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被陈以南每每盯着看试卷时，会变得特忐忑。
恋爱可真是件麻烦事啊。
出发去音乐节前，她和陈以南先去了趟书店。
姐姐九月要去江城音乐学院任职，趁着回国上班前的这段时光，跟着小姐妹全国各地的玩，要买的专业书隔着电话让他俩买一下。
言郁按照短信上的文字挑好书就去找陈以南，隔着几排书架看到他正在认真地找书。
视线透过书架的缝隙追随着他。
这种限定范围以内的最远距离，连陈以南都变成了认知以外的陌生人，书架缝隙的一角是她的窥视镜。
得以光明正大地观察，揣摩。
他会拿起一本书，不过内容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然后他就会微微蹙眉，再把书放回原位。
又或者拿起另外一本书，跟着书上的文字，逐字逐句地，嘴唇微启。
观察范围内是轮廓分明的侧脸，莫名勾出淡漠孤傲的情绪。
接着像是察觉到长久的凝视，抬眸望过来。
彼此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的那一瞬，不见了所有的嘈杂，只有言郁自己的心，在胸膛乱跳着。
急匆匆地赶到音乐节的的约定场地，刚落脚文洁就拉着她去买水喝。
一路上絮絮叨叨说家里在江城买的房子总算装修好了，高二起就不住校了。
又说张帆最近越来越烦了，老是Q、Q找他聊天，话还特别多。
回来后只看到张帆一个人，手上拿着个马克笔和牌子，说是旁边的工作人员给的，为了现场征集语录。
江城这次举办的音乐节挨着七夕那自然要做些跟七夕相关的活动。
不但请的乐队有出名的情歌演唱。
还在场地立了个硕大的亚克力背景板，以“情歌是什么”为主题征集现场观众的投稿文字。
张帆写完后得意洋洋地给她俩说看自己写的，多有才。
言郁看了眼卡片上的字---
情歌是周董的《她的睫毛》。
她偷瞄了文洁一眼，没说话。
文洁则扯开话题：“陈以南呢？怎么没看到他，他写的什么啊？”
“刚还在这呢，他能写什么，情歌是我笔下的物理题？”
张帆合上笔拉着文洁说陪自己挂牌子，临走冲言郁眨了下眼。
言郁一个人在原地等着他们回来，没过一会，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她站的地方本就离主舞台不远，这会突然一大群人潮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挤到了一边。
文洁说今天会来好几支重磅乐队，报名字的时候言郁还在想着上午没解开的那道数学题。
听得很不走心。
现在看大家的架势，感觉还是个热门乐队啊。
可已经被挤到后面，言郁怕去舞台那边的话反而难汇合，索性在亚克力背景板那块看起了大家的投稿文字。
这边的人也分散了很多。
板子上是大家五花八门的留言：
【情歌是下雨天和你一起躲过的屋檐。】
【情歌是下午三点你走向我时的暖阳。】
【情歌是遗憾，是委屈，是想着你的我。】
【情歌是字字未提你，但字字又是你】
……
言郁忽地在一张卡片边驻足。
有些熟悉的字迹，分明已经看过很多遍，出现在她的习题册上，以及讲解演算的草稿纸上。
主舞台处传来人们的尖叫呐喊，音乐声响起。
“……”
“我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
言郁的双耳却传来另一种语言的歌声。
顿时一个激灵猛地转身。
陈以南就在她背后垂眸看她，眼眸漆黑，像是悬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瞳仁里。
她戴着的是陈以南的耳机。
根本不用十秒。
她在心里回复着周安然之前的问话。
发来短信问她有没有跟陈以南十秒对视。
连五秒都不到。
原来自己是这么喜欢他啊。
那么他呢？
内心分明有了些期希。
身后卡片上的文字是---
「情歌是，当歌声在你旁边唱起时。
你没有察觉到。
下一秒。
我多希望你听懂。」
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
女声刚好唱到---
“you are always gonna be the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