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总在闭上双眼之后，才能看见你。”
闻子谦是在一个下着雨的午夜，在偌大的卧室里醒来的。
屋外的大雨滂沱也掩盖不住屋内的诡异寂静。
在醒来前梦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言郁。
于是他在自己的私密blog里写下了这句话。
不过第二天醒来了就删了。
看到昨晚半夜自己发的这个状态，咂舌唾弃了一番。
真矫情。
高二国际（4）班闻子谦，论家境班上也没几个人比得上。
于是人们通常最便捷的介绍方式就是---
江城首屈一指的文华地产董事长的孩子，独子。
就是他。
闻子谦。
不知道父母当时起这名字的初衷是什么。
大概是“听闻此人非常谦逊”之类的美好寄托。
不过闻子谦本人已经没有机会去了解这名字背后的故事。
给他起这名字的是他的亲生母亲。
在他七岁那年车祸身亡。
原因也是扑朔迷离。
有说是因为对家陷害。
又有说是因为开发片区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
闻子谦不得而知。
他只记得，他对于“家”的所有构想，结束在七岁那年。
他的父亲闻震从那之后变得非常的猜忌多疑，阴晴不定。
同样接踵而至的是频繁的社交、应酬、酒桌。
一个人在家的日子。
闻子谦甚至连家里的地板砖从一楼到二楼总共有多少块都了然于心。
十一岁那年。
他有了第一个名义上的后妈，不过还没等他度过需要改口的适应期，所谓的“后妈”很快就换了个称呼对象。
一个比他也就大了十岁的年轻女大学生。
于是在他还不能全然明白感悟什么是“爱”的年纪。
他的父亲已为他亲身授课。
爱，是世上最易消散的事物。
又像是在说。
只有“爱”产生的那一刻是最好的。
得到了，就什么都变了。
不过倒没有什么值得同情怜悯的。
于闻子谦而言。
他还是比这世上很多人要幸运的多。
能有足够多的钱去消遣玩乐。
大人的世界，明明是彩色的，却又那么boring。
漫画的世界由黑白组成，可五彩斑斓。
于是在外人看来，成天捧着本漫画书傻乐的闻子谦。
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
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认真。
记忆里是快上初三那阵子。
连作为他半个发小的周安然而言。
都记忆犹新。
好像是在他们家楼盘的开盘酒会上吧。
那些渴望与闻震合作的承包方，换着花样的追捧。
连带着闻子谦都要多美言几句。
却被喝高的闻震大手一挥。
“他学习又学不出个名堂，还不是花老子的钱。”
或许这句话只是酒后的不走心。
又或许是不甘心自己没考上的大学。
可闻子谦只觉得。
恶心。
他想说。
我跟你才不是一类人。
不就是学习吗。
于是早七晚十像是黏在了课桌上一样。
也真就给他考上了江城三中。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一时间，闻子谦就把他甩到了闻震面前。
十五岁的少年还有种年少热血的证明企图。
却直愣愣被一杯水浇灭。
闻震恰巧在跟人电话谈事，桌子上摊着文件，抬手还没看清楚儿子递了个什么，就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泼在文件上。
于是下一秒。
闻子谦就看着他父亲拿起一旁的通知书开始擦拭。
所以说。
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间的所有事物本就完全没有意义。
是人非要给其附加标签。
那么感情呢？
十五六会好奇的懵懂爱恋。
也成为了他与闻震作对的工具。
每天来接他的司机是闻震的耳线。
闻子谦就每天“贿赂”一个女生陪他放学回家，就为了在各种层面上与闻震叫板。
那段时间也是闻震作为知名企业家候选入围江北省优秀市民的评审阶段。
这事后面被周安然阴差阳错知晓，无语了连翻了几个白眼。
这种大人间的评选不都是走个过场。
不过你确实也得逞了，自己可在学校落个“海王”的称呼。
“如果真遇上喜欢的女孩呢？”
周安然问。
“无聊。”
他回道。
然后是第二天。
难得的没有坐自家的车，逃过司机想要自己晃悠去学校，在巴士上认识了言郁。
所以青春期的爱恋是怎么样的。
这份难以传达的心情，到底要用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达清楚，闻子谦不知道。
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词。
が気に入る。
喜欢。
—
周安然手松了下，眼睛无意间瞥到经过他们的陈以南，有些了然于心的“哦～”了声。
言郁当然也看到了，她甚至在闻子谦一开始说话时就注意到跟着人群往教学楼方向走来的陈以南。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似不经意地提及。
“我今天去操场时好像看到你了，下午第二节课课间，你们班是不是刚上完体育课？”
她问。
“嗯。”
“…我的雅思成绩这次总算到可申请大学的门槛了，真的要好好感谢你！”
“嗯。”
陈以南埋着头，声音闷闷地。
“我们班那些人有时候就爱开玩笑，你要是听到什么千万别当真~”
言郁说话的时候，如果把尾音拖长，音调就是软绵绵的。
她不想让陈以南误会。
也不想再陷入到莫名的猜疑和持续的不条理当中。
陈以南扭头看她，正好挡住了身后的路灯光线，神色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很好地掩盖住眼里那点没收好的落寞情绪。
其实是因为言郁的这句话。
心情好了那么点。
但还是有些口是心非的嘴了句。
“确实，你那么多秘密，我哪个能当真。”
身旁的女生因这话慢了一步，有些应激般提高音量。
“你干嘛要这么说，就当我有秘密，难道你没有？”
脸因为这话涨得有些红。
陈以南却被她这反应逗笑，弹了下她脑门就往前走，只留这言郁还在原地，后知后觉的懊恼刚刚的反应过度。
因为在意反而物极必反。
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出来。
陈以南当然没有看出来。
他只是觉得言郁突然地恼火像个小学生一样，可爱。
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嘲。
他才是有着「那么多」秘密的人。
当时顶着“海川中考状元”的头衔回江城时，几所江城的重点高中都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陈翰平自然青睐江城附中。
他却在得知言郁考上了江城三中后，提早一步改了登记志愿。
“孩子上三中也挺好的啊，还离我姐近一些，附中那边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喜欢。”
赵婉清一点都不反对，还有些开心地说。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彼时的他还不清楚自己对于言郁的感情。
只是在登记志愿的那一刻，忽然想到了十岁那年与言郁一起看过的那片星空。
赵婉清的开心却在儿子上高中后，逐渐多了起来。
是第一次感受到，儿子对自己有所需求。
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说学校后街那边不太安全，电话最后还提到了言郁，说一个女孩没有手机不方便联系。
“毕竟是…我妹妹，担心她出事。”
是真挚的，也带点故意。
陈以南知道她母亲的天真与热心，会立马跟陈翰平说，又为了显示自己也很在意儿子的成长，抹去掉与自己的通话。
陈翰平听到过他们的争吵。
两人都在质疑以及证明自己才是对孩子付出更多的那个人。
还有言郁的爸爸。
一个极度要面子的男人，会禁不住旁人的话语做事。
他们以为的优等生陈以南其实什么都知道。
只是在无数个普通日子里配合他们的大人权威后的偶尔利用。
利用一旦开始就收不住手。
陈以南觉得自己在这场不条理的爱恋里有着罪名成立的逐渐卑劣。
连对自己最好的姨妈都加以利用。
高二运动会那几天。
因为不想言郁被人送护带。
所以又是看似不经意地在跟姨妈的电话中提及。
“妈妈正在做线上生意。”
“嗯，是有点忙，听她说需要找试衣模特。”
“条件，都是学生类型的衣服，参照言郁找应该就可以吧。”
然后，顺理成章。
所以说。
他当然有秘密。
这秘密中，藏着的是“我喜欢你”的全部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