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自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天气忽得暖和起来,并一直沉浸在这种暖洋洋的氛围里。
江城在言郁他们入学时还下了几场雪,此时因着暖意,最后一团残雪也消融殆尽,绿茸茸的草尖全部都冒了出来。
喜讯总是发生在万物复苏的春日。
中国物理学会在春至当天给江城三中发来喜报,校领导立马就组织人张贴在学校大门旁的陈列橱窗里。
全校师生都能看到。
高二(5)班陈以南。
最终以全国第一的佳绩入选国家队五名队员之一,将于今年七月代表祖国参加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
无论最终结局如何。
陈以南已经创造了三中历史。
就连隔壁江城附中都有人慕名来三中贴吧打听陈以南这个人。
今年的物理卷子从省级比赛开始就不是一般地难,整个江北省就他一个人入围,以往也没听说三中物理这么厉害啊。
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三中学子无论以往有没有说过陈以南的风凉话,这会倒像是团结一致全部倒戈对外。
好像共享荣誉般。
依然忘记了陈以南这一路的孤军奋战。
三中趁热打铁,因为数学竞赛也有学生入围亚洲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国家队,虽然比物理差一点,但都是好消息。
组织了全体高一同学召开了交流研讨会,由高二(5)班竞赛班的优秀学生上台分享竞赛经验。
陈以南是所有人的翘首以盼。
早就有所耳闻他从数学竞赛毅然决然转到物理竞赛,在三中缺乏往日经验的基础上,硬是一个人闯出来。
这份勇气和无畏,令人仰望。
身着黑白校服上台发言的陈以南,落拓挺拔,不再是有些桀骜的狼尾头发型。
许是入选了国家队的原因,按照标准修剪成一头清爽的少年短发,却更比同龄人多了股意气风发。
是天生的,亦是努力终有回报加持而成。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陈以南整场发言谈吐自如,每句话都好似经过了细细的斟酌,平淡的话语间,透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严谨之意,不容置疑。
言郁也在现场。
她是替文洁顶了下学生会的值日,刚好那天文洁有事,学生会熟悉的几个同学也都抽不开身。
跑到(4)班门口先看到的其实是周安然,对方得知是什么事情后直接做了个鬼脸让她去找言郁。
说言郁一定会答应的。
文洁没懂她的话中意,等到言郁故作镇定的答应后文洁才告诉她。
“刚刚安然说让我来找你,说你一定会答应的,这还用说,也不看看咱们的关系!”
言郁却在听到这话后加重了正在书写的几笔。
感觉自己有点“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那味儿。
到达现场后的言郁跟着学生会的伙伴们一起布置现场,又在高一同学进入会场后站在了最后面。
有些作怪的不想让陈以南发现自己的存在。
才能继续视若无人地将他作为自己短暂的观察对象。
“……当然,也要感谢三中老师的辛勤教诲,也祝学弟学妹们能专注在自己热爱的事物上,一往无前。”
“有个人在我当初决定选择物理的这条道路时告诉了我一句话,我现在送给各位。”
“勇敢的人先看见世界。”
陈以南在说完全部的发言后望向会场的最后,目光放得有些深,有些远。
言郁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这么远的距离,她觉得陈以南分明看不清她才对。
视线范围里的那个人,被光和影分割得明朗而深沉,虽然是这么自以为的笃定,言郁却在下一秒精准地跌进以“陈以南”为名的视野汪洋里。
就连思绪都被牵引着回到了当时陈以南告知她,自己入选了国家队的那一刻。
是比全校师生,甚至家里长辈还要提前的知晓。
“你…干嘛非要专门告诉我啊。”
他们站的地方是教学楼的天台,陈以南说要告诉她件事,晚餐时间约在了通往天台的楼梯间。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了个细铁丝,比言郁当时的撬锁动作还要利索的摸索到锁孔里的一环,轻松一撬,锁就开了。
其实言郁的撬锁技巧还是陈以南教的。
刚上小学时的陈以南有几次忘记带钥匙回家,不知道妈妈去哪个阿姨家打麻将了,虽然知道爸爸的单位,但不敢去找。
于是自己学着港片里看到的那些片段,摸索着拿着细铁丝去撬锁。
第一次当然没有成功,还意外地把锁眼堵住,陈翰平拿皮带吊着打了儿子十几分钟,直到赵婉清在楼下听到声音不对劲冲上楼,人才收手。
听到的是连续的皮带抽打声,陈以南一声也没有吭,强忍着没有流一滴泪。
直到赵婉清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嘴里咕哝着“妈妈来晚了,对不起。”
小小的陈以南倔强地将头埋在妈妈胸前,身体这才抽动了起来,带着点哭腔的呜咽。
又被陈翰平怒声训斥。
“一个男的哭哭啼啼,丢不丢脸!”
别人家的小孩遇到这种事,大概会想着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陈以南却在一个难得闲适放松的周末午后,自己跑到五金店用母亲给的零花钱买了市面上的所有锁,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尝试后终于成功。
成功学会撬锁。
一项对于正经家庭的小孩来说毫无意义的本领。
有些遗传是从小显露的。
正如陈翰平对自己的苛刻。
陈以南不允许自己在一件事上错两次。
可在面对言郁这件事上。
却一次次任凭自己愈陷愈深,偏离正确轨道。
天台上吹来春日晚风。
微风拂过言郁的碎发,发丝轻蹭着她的脸颊,她微微撇了下脑袋,像是在试图摆脱那缕因为风吹,而与她作对的头发。
陈以南第一次觉得风也没有什么烦人,甚至有些喜欢。
他唇角漾开一抹弧度,指尖勾过她的发丝,将其佛至而后。
轻微的肌肤触碰从他的指尖迅速流窜至身体各处。
“因为我说过,我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他回答道。
—
不过真到庆祝陈以南入选国家队这件事时,日历已经翻到了五月。
张帆其实老早都说了这事,就当是蹭一下好运,又说越往后大家越忙,可能真就聚一块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明明感觉昨天才入校成为高中生呢。
可仔细一算,怎么下半年就是高三了。
像是用实际感悟应诊了朱自清笔下的那句话。
但是,聪明地,你告诉我。
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聚餐的念头早在喜报刚张贴那会都提起了,但期间又遇到了几次月考加上言郁的雅思考试。
一直往后推迟。
直到五月遇上劳动节假期。
正巧也是张帆家的餐馆又一轮开业的时候。
张氏龙虾。
在江城也是独一味的名店。
言郁和文洁点菜的工夫,陈以南和张帆从饮料区回来,虽然才下午五点,可店外已经排起了长队,顾客络绎不绝。
文洁边从张帆手里拿过乌龙茶,边抬头对张帆说。
“张帆,你们家生意可真好啊。”
手碰到饮品的一瞬时又皱眉。
“怎么是常温的?没有冰的了吗?”
“你不是马上到生理期了?”
陈以南回。
她一下哑然。
关于这事还是刚上高一那会,应该是九月吧,言郁回忆。
明明还是秋老虎时节,但好巧不巧赶上“每个月那几天,”腹部一阵阵的不适,午饭前连动都不想动,缩在床上捧着热水杯。
赵女士在厨房说着开饭,也没在意家里还有同龄男生在场,大声补了句。
来亲戚了也注意别漏到床上去。
打那之后,言郁好几次在生理周期时忘记时间想喝冷饮,都被陈以南第一时间提醒。
没想到真就一直记得这么清楚。
开头言郁他们点的都是写小菜,招牌特色菜张帆已经提前跟厨房打好招呼,因此他们这桌倒也没等多久菜就全部上齐。
这会陆陆续续店里在加桌进人,张帆吃的差不多就开始到处看,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陈以南,我发现今天来我家店子的年轻女生格外地多,不会都是冲你来的吧?”
陈以南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瞥了眼张帆没说话。
张帆继续打趣:“喏,后面十点方向那个女生,我可瞅着盯你半天了。”
文洁听着这话来了劲,立马转过身去看热闹。
后方左手边那桌坐了三个女生,看模样跟他们差不多同龄,不过那眼神里透露出的青涩又让文洁觉得年纪上应该还是比他们小一点。
“又不是看你,你怎么这么激动。”
文洁回过头嘴了句张帆。
言郁却感觉这话听得怪怪的,忍不住也扭过头看了去。
三个穿着JK制服的女孩。
青春靓丽有活力。
又想到文洁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等回过身笑容还挂在脸上,却不见张帆和文洁两人。
“诶,他俩人呢?”
“陪着先去结账了。”
陈以南看着她说。
“哦。”
她一下子偃旗息鼓。
旁边过道上突然多了一抹身影,言郁顺势看了眼。
是后桌的JK女生。
“陈以南学长,你好!我是高一(10)班的陈婷妮,前两个月刚听过你的专题分享会。”
说着话时,陈以南刚好戴上手套把最后几只虾剥壳,递到了一旁的言郁碗里。这才回复着:“嗯。”
言郁却因为她这举动晃了下神。
陈以南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看那女生还站在原地,淡然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学妹的视线不太敢与陈以南对上,但还是鼓起勇气,有些语无伦次道:“我能加一个你的号码吗?”
陈以南叩了下桌面,言郁有些茫然的抬头。
“你说我要给吗?”
是在问她。
言郁明显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了起来,连心跳都快了几拍,像是怕被发现,她继续装傻的“啊?”了声。
一旁站着的学妹有些不高兴,嘟哝着:“也不需要拿她当挡箭牌吧,谁不知道你们是一家人…”
意动变气动。
言郁闷声咬了下腮帮子。
她好烦这种,被不认识的人一遍遍强调自己和陈以南关系的瞬间。
是仅凭只言片语的认知就盖棺定论。
一口气像是堵在嗓子眼。
有些什么也顾不上了般,她拿起陈以南的冰水就“咕咚”灌了起来。
一杯下肚,冰水浇灭气动。
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说话的学妹,带着一点嘲讽地道。
“推荐你读一下《红楼梦》,要好好读。”
虽然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但语气里却带着明晃晃的不善。
学妹有些悻悻然地走开。
陈以南在言郁说完后就直勾勾肆无忌惮的看向她,冷白而锋锐的视线里却有一点说不出的深邃浓稠。
“你刚刚那话…”
“没什么,就觉得刚刚那女生有些不太礼貌。”
言郁低头喝粥,躲避陈以南的视线,也堵上了他即将开口的问话。
—
聚餐过后的第一周,国际班的雅思成绩陆续放榜,鱼悦作为该班班主任在一一查询完学生成绩后,激动地在办公室连连拍手称好。
他们班这次创造历史了啊!
全班一共31名学生,雅思7.0以上的占了一大半,除了极个别几个是6.5,但现在也还有时间,还能继续考。
照这个势头下去,岂不是今年年底就能陆续传来好消息。
抱着这样的想法就没停止过笑容,连带着课堂都开始了突发奇想,说是让他们提前感受国外教育模式。
“今天正好阳光好,我们这堂英语课就在户外操场上吧。”
班上同学也被带着兴奋了起来,三五成群地转着书往操场走。
周安然此刻勾着言郁的脖子,看到闻子谦跟班上男生斜插着走到前面,叫了声。
“闻狗你不是不学习吗?怎么一声不吭雅思就考了个7.0,我此刻觉得我的7.0有点侮辱人…”
说这话时迎面刚好走来回教学楼的一些同学,闻子谦眯眼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落拓身影往他们这边走进。
算着距离就快要到时,故作不经意地说了句。
“这还要感谢言郁同学啊。”
话是没错。
是言郁当时的话让他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他从小就知道他爸闻震有个未能实现的律师梦想。
听过世的爷爷讲连续考了两年法学专业没考上,这才下海开始经商。
那如果他考上了曾经闻震的梦想专业,但又不去上,这可比一开头就不学习让他爸丢脸来得更有意思吧。
由希望到绝望什么的。
是从言郁那句“超级玛丽打败了大魔王救出公主,但如果下一秒就把公主扔出去,公主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转变地想法
周安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继续追问。
“跟言郁有什么关系?”
说完又回头勾着言郁的脖子补了句:“你们俩背着我干什么了?”
闻子谦看着前方即将走近的人,算着步数。
一步。
两步。
三步。
这才顽劣一笑,开口道。
“这可是我跟言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