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到了距离彭城最近的一个县。
奇怪的是县内两家客栈都满客。
“一瞧你俩就是外地来的吧？要说你俩来的真不是时候，明天是慕容老爷择婿的日子，这不，房间都让未来女婿住满了。”
原来是这样，生意人赚的是钱，凡是有一点办法都不会放客人走，小二话说到这份上，两人简单用了饭，加了钱让小二照看马车后，赌着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投宿的人家。
大户人家房间多，却不能去，景淳的容貌去了没准是自讨麻烦，这时只能去敲小户人家的门，譬如客栈东边十来步的一个小木门。
几声过后，门嘎吱一下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的老婆婆。
见是两个生人，老婆婆没有将门进一步开大，“两位有什么事啊？”
景淳简要说明来意并且说客栈因慕容老爷择婿实在没房间后，老婆婆看了参渺一眼，像是确认景淳说的夫人生病求医一事是否属实。
参渺觉得没什么投宿可能时，老婆婆说，“你们进来吧。”
这家除了老婆婆，就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地上支了一张小桌子，两个小板凳，祖孙两人正在编灯笼。院子中间有条绳，绳上挂了一串做好的花灯，各式各样的都有，参渺想着离花灯节还早，心有疑惑，但没问。
老婆婆将两人带去了偏房，“你们今晚住这儿吧。”
“谢谢婆婆。”参渺回答。
老婆婆转身后又转了回来，“用过饭了没，要不要吃点粥。”
“刚吃过了，今天叨扰您了。”
“没事儿，你们早点休息吧。”
参渺关上门，意外瞥见院中心给灯笼糊纸的小男孩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她停住关门的动作看过去，眼神问他是不是有事要说，谁知小男孩一下子回过头，没理她。
与男孩相对而坐的老婆婆叮嘱他细心一点。
参渺走回床上坐着，说不出的乏力感。屋里没有水，去找老婆婆讨水的景淳端着一碗水回来，参渺打开包着百止散的纸，粉末悉数倒进嘴里，喝了小半碗水将嘴里的药全部咽下。
百止散，止百痛。
下一秒参渺捂着嘴向前倾身，不是咳嗦，是想吐。干呕几声后，手心和嘴角都有了血丝。
百止散，止百痛，伤百脉。
景淳忙拿过手帕擦她的嘴，嘴角擦干净，又擦了她的手。
参渺握着床边扶手，脑袋倚在床帘上，任由景淳擦着手心。
屋子里一时无人说话，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是无力的。
参渺问了句，语气尽量轻松，“你不会再失忆了吧？云宁的药我落家了。”
“不会。”景淳仍是低着头。
不大的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静谧无声的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开门的人小心翼翼，像是要开，又像是要关。
最后还是来了个不大的缝隙，瘦弱的小男孩探进脑袋看向床边，“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没睡呀。”
他进屋关上门，走过来发现大哥哥低着头握着大姐姐的手，两人手间是一块手帕，气氛很低沉。
“大姐姐你怎么了？”
参渺摇头，脑袋从床帘上离开，“没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嗯……”小男孩右手挠了挠头，垂着的左手还拿着灯笼彩纸，“大哥哥大姐姐你们可以帮我和祖母做一些灯笼吗？明天能多卖一些。”
“明天？”参渺纳闷，明天不是花灯节，如何多卖灯笼。
“明天慕容老爷择婿，能不能择成都是个大事，彭城晚上会很热闹，相当于花灯节。”
参渺点点头，动作幅度很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大哥哥大姐姐，灯笼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们，真的很简单的。”
参渺和景淳都看出小男孩是为了祖母，祖孙俩想必是很早就开始准备择婿大会了，可惜一老一少，日夜赶工也做不了多少了花灯。
景淳握了下参渺的手，蹲下和小男孩说，“你教我做灯笼吧，姐姐不舒服，让她休息吧好吗？”
小男孩有点失望，他本来最希望帮忙的人就是大姐姐，大姐姐看起来就心灵手巧，这个大哥哥虽说看起来蛮聪慧的，可毕竟是男子，他小时候学编灯笼架就特别笨。
小孩觉得大人的疼痛是可以忍过去的。
参渺开口，“我也陪你们一起吧。”
小男孩开心起来，景淳扭头看参渺，参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老婆婆抱着竹条从屋子里出来了就发现孙子不见了，刚要喊，就发现孙子带着客人从偏房出来。
“瑞祥，你干嘛去了？”
“祖母我……”瑞祥低下头，声音里没了底气，“我问大哥哥大姐姐想不想做灯笼。”
老婆婆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孩子不消停，投宿的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怎么能叫人帮忙做这种粗活。
参渺看了眼瑞祥的头顶，抬头看向老婆婆，“婆婆，我从小就喜欢灯笼，正好借这个机会学学，回家还能自己做。”
老婆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竹条放在桌子上，四个人围着小桌子做成一圈。老婆婆娴熟，参渺和景淳便跟着瑞祥一步一步弄花灯的骨架。
骨架每一步都有章可循，跟着瑞祥做好一个就完全记住了，难的是熟练。
景淳按部就班，弯竹条，固定竹条，穿竹条，稳的很。参渺是有一点着急的，她想帮祖孙俩多赶出几个灯笼，忙中出错，没发现一根竹条穿错了地方。
小瑞祥眼尖发现的快，“姐姐，你这个串错了”，他蹲到参渺旁边将竹条费力的抽出来，改回了正确的位置，“给你姐姐。”
传骨架的时候参渺碰到了瑞祥的手，她侧头看过去，“你手好热乎啊。”
瑞祥憨憨地笑笑，像是没经显摆就让人瞧到了优点，“从小就这样，我脚也是热的。”
“你这孩子，让二位见笑了。”老婆婆说。
瑞祥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他还想说他冬天可以给祖母暖手呢。
“没，我还没见过手这么热的孩子。”
老婆婆解释道，“他出生就这样，原来还以为是什么病，后来看没影响什么也就这样了。”
几个人忙到三更天才睡，睡了不一会儿门外就热闹起来，街上男子居多，纷纷往彭城方向去。
老婆婆煮了清粥小菜，参渺看到粥就觉得对不起景淳，若是汀兰在，也不至于让堂堂皇上天天喝粥。几人用过饭，老婆婆对参渺和景淳说若是不着急就在休息休息，离开的时候把门锁上就行，她得和孙子去城里占个好位置。
景淳侧头看向参渺，等着她的意见。
“我们和你们一起去吧，还能帮忙拿点灯笼。”
老婆婆拒绝，“不用不用，这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儿，您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住哪呢。”
参渺拿着碗水先回了房间，走到桌前没忍住咳了一下，她服下百止散，嘴里还苦涩着，她想了想又服一包，然后打开包袱拿出嫩粉色衣裙拎在手上，听到脚步声，她转身问，“你觉得我是穿这件好看，还是身上这件好看。”
景淳不明所以，认真看了看答道，“都好看。”
他不是在敷衍，在成衣铺参渺穿这两件衣服的样子他都看见了，确实是，都让人移不开眼。
“你选一个吧，我不能把两件都穿身上，你觉得哪个更好一点。”
参渺是笑着的，但能看出来她没往日的活力，骨子里透着疲倦。
“你身上这个吧。”
“我觉得也是，看起来挺有生气的，走吧。”
乡间小路很少同时出现这么多人，几人好半天才随着人群进了彭城，在遮愁桥边找了个位置摆好灯笼，参渺和景淳向祖孙二人辞行。
一路同参渺叽叽喳喳的瑞祥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声，眼泪汪汪地看着参渺和景淳，没说再见。
小孩，从小就没了爹娘，祖母没多余的钱供他去私塾读书，没有孩子陪他玩，见到可以说话的哥哥姐姐，哪怕家里热闹的气氛只有几个时辰，也是舍不得。
于是说了再见的两人只得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婆婆见状到，“这孩子就这样，不用管他，你们走吧，别误了时间。”
瑞祥就那么一动不动望着离开的方向。参渺和背着包袱的景淳走上遮愁桥，包袱里只有两件衣服和玄冰刃。
“今天我们别赶路了，我想看看慕容老爷择婿，好像很热闹。”
“好。”
走下遮愁桥没几步，参渺的袖子让人拽住，她随之回头。
是瑞祥。
参渺蹲下，“怎么啦？”
“姐姐你要是病好了，还会和哥哥一起来彭城吗？还会来我家吗？ ”
参渺回看景淳，景淳背过了身子，她笑着揉了揉瑞祥的头。
“等姐姐治好病，会回来看你的。”
谎言是好意，然而参渺还是不想骗瑞祥这个小孩，她的手依然在瑞祥的头上，继续装作轻松的样子说，“但要是姐姐的病没治好，就不能……”
瑞祥忽然大声打断参渺的话，“姐姐的病一定会治好的，奶奶说彭城的郎中可厉害了，等到姐姐来的时候我就会编纱灯了”，他说着伸出小拇指，“拉钩。”
“好，拉钩。”
瑞祥跑回桥另一边的祖母身边，景淳扶着参渺站起来。
参渺知道景淳心情不佳，尤其瑞祥一来，提起了两人都避之不及的东西，那便只能由她这个情绪源头调节气氛，她不能同样沉默。她歪着头问景淳，“你说慕容小姐是不是真的克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