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之二
金源是个典型的老学究,严肃、刻板,多少有一些清高和自命不凡。他很鄙视,甚至有些痛恨古玩界中那些八面玲珑的商人,陆康岭自然是在其列。爸爸由于出众的鉴赏能力在业内有一定地位,因此成为金源眼中值得结交的对象,也多次抛出橄榄枝请他到聆古协会常驻,“不要在一些被污染的圈子浪费生命”。
爸爸非常厌烦这些圈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但身在业内不可能独善其身,于是就和每个圈子都略有交往,但非常小心地避免在哪一边涉入太深。这些年每每遇到他人想要拉拢时靠装傻充楞或拿我做借口搪塞,竟也如履薄冰地走了过来。
其实这种应对措施并不算有说服力,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低情商行为也让众人逐渐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个脑子缺根弦的书呆子。
现在,这些圈子会转而盯上我,金源就是其中最急切的人之一。不知他从哪里得知陆康岭觊觎爸爸的瓷洗的消息,近期来信也提出想要借几件藏品去展出,并劝爸爸不要站错了位置。他和陆康岭不同,后者求财,前者则求名。这件瓷洗是爸爸最爱的古玩之一,从不示人,若是外借自然是表明了立场,即使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做主。
聆古协会眼下正要换届,几个高层已经较劲好一阵了,这也是金源对这件事如此执着的缘故。爸爸能不依靠任何一方势力混到今天,其实是因其出色的鉴定能力。虽然他现在失踪了,我这个鉴赏能力平庸、专业毫不相关的女儿没有他的地位,却坐拥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几十件珍品,我的去向几乎就代表了这巨大财富的去向,而拉拢我的他也会顺理成章获得最有力的支持。
“噢!金会长您好。爸爸提到过您……”
“嗯,小方,你爸爸的事我非常遗憾。”金源的声音古板单调,没有感情一般,“他的失踪对我们整个行业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我和他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也不会说那些世俗的客套话,但总之我们不能仅仅怀念他,更是要继承他的风骨,做好表率啊。”
我的天,您这还不会说话,您可太会说了,搁这儿念悼词呢,就差说斯人已去了。我差点挂断电话,但终于忍住了。
本来我对他印象比陆康岭好点,至少他不是看中爸爸藏品本身的贪婪,而是看中它们能为他带来的名声的自私,因此对于拖他下水还有一些愧疚。现在倒是要谢谢他了,把我的负罪感一扫而光。
我怯生生地说:“是,金会长,您说的对……但爸爸还没……”
“嗯,孺子可教也。现在正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做出表率,你有决心吗?”
“……您请讲。”
“我听闻山海商会最近和你爸爸来往密切,你爸爸还要借出一件钧窑月白釉紫斑三足洗给他们,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呃,是这样……”
“关于这件事我和你爸爸说过很多次了,但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我也理解,人生在世对名利富贵有所留恋太正常了,可他这样的大收藏家应该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啊。”我耐着性子听他喋喋不休。“现在轮到你向世人表态了。你可是方书铭的女儿,要保住你父亲的名节啊。”
“您说的对,金会长。”我装作诚恳的语气,“但我还有点不明白,我该怎么表态?还请您指点。”
“唉。”大概是觉得我太笨了,对面有点不耐烦地叹气,“那我就给你点提示。你了解古玩吗?你知道我们江浙一带现在行内名声最好、最正统的古玩协会是哪一家吗?”
肯定不会是聆古协会。“当然是聆古协会。”
“嗯,看来你还是有点常识,不错。”对面很满意。“那如今山海商会要借走你父亲珍藏的钧瓷之一,如果你这么做了就代表你会和他们合作。你觉得你应该如何表态呢?”
“噢——我应该把它借给聆古协会。”我恍然大悟样。
“孺子可教也,还不算愚笨。”他赞叹道,“一点就通,这点比你父亲强。”
我掐着大腿才勉强没气得笑出来。
“其实,金会长,关于这件事……我刚才就想和您说了,我记得爸爸之前曾经提过一次,说那件瓷洗他是想借给聆古的,但是今天下午山海商会的陆理事来找我,说爸爸答应过他要把瓷洗借给他,说是我记错了……我现在也实在弄不明白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点说?你给他了吗?”对面语气激动起来。
“还没有……我需要找找,他说给我一天时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竟然趁人不备妄想横刀夺爱!”对面大概已经暴跳如雷了。“小方,听我的,那件瓷洗绝对不能给他,他就是想哄骗你。”
我带着哭腔:“可是,我怕陆理事……”
“你怕他作甚!来欺负一个孤女算什么本事!”
我不是孤女啊。我默默骂了句脏话。
“这样,小方,我明天就去找他算账。你千万守好了,绝对不能给他!”
“知道了金会长,您一定要帮帮我……只有您的权威和能力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我可全仰仗您了……”
“那当然,他也只会怕我了。”他冷笑,我的吹捧显然让他很受用。
终于挂了电话,我胸中仿佛堵了口气,非常憋屈。现在我理解为什么每次接到金源电话,爸爸都皱着眉头猛吸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