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自那日计宝璋满月礼之后,皇城内外不论何处都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令人心惊胆寒。
当夜,王皇后被元成帝以言行无状为由,责令其在昭华殿内禁足,期限未定,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而后宁王在太极殿外跪了一日一夜,也未能使元成帝回心转意,反被元成帝斥责宁王软弱,难成大事。
更因王皇后搅了文绮殿中的宴会,为补偿淑贵妃与怀王,小山一样的赏赐搬进了文绮殿不说,元成帝还令淑贵妃以贵妃宝印理后宫诸事。
此事一出,瞬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相较于昭华殿外门可罗雀的凄凉模样,文绮殿中可是热闹极了。
有了张太医的悉心看护,怀王计宝璋的身子也日渐好转,虽说还瘦弱,但比起先前,面色红润了许多不说,也爱笑爱闹了很多。
“宝璋看这里...”
计琼英手中的拨浪鼓左右晃动,发出阵阵声响,逗得计宝璋的眼睛也随之转动,不时还发出咯咯笑。
才打发走一批宫中管事的人,淑贵妃得了几分闲,她撑着额头,笑意吟吟地看着计琼英和计宝璋玩闹。
计琼英喜不自胜:“宝璋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张太医当真医术了得。”
淑贵妃颔首:“张太医当世国手,能得他为宝璋日日调理,宝璋定然会平安长大。”
“宁王如何了?”
计琼英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摇动拨浪鼓的手也慢了下来,低低说道:“阿兄...不太好...”
元成帝对她和计华英有多宠爱,对计荣明便有多苛责。
在计琼英的记忆中,从小到大,计荣明几乎从未在元成帝那里得到过一句半句的夸赞,即使计荣明用功读书,刻苦联系骑射,也不过只得到元成帝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计琼英曾以为,元成帝对计荣明要求如此严格,是因元成帝对他抱有很大的期许。可淑贵妃却对她说,元成帝从未有过要以计荣明为继任的想法。
这让计琼英不解,也让她对自己这位兄长有了不忍和心疼。
那日王皇后无状,惹得元成帝大怒,莫说是她与计华英,便是淑贵妃也不敢在元成帝面前多话,但计荣明却执拗地跪在太极殿为王皇后求情。
说来也是天公作怪,那日后半夜竟下起了大雨。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计琼英心中实在是担心计荣明,因此冒着触怒元成帝的风险,计琼英避开所有人去到了太极殿外,却看见在那大雨下计荣明跪得笔直,动也不曾动一下。
她有无数的话想说,最终却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她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去看一看计荣明,只默默地站在计荣明身后,直到计华英半夜醒来寻她,才将她带了回去。
那夜的风雨之大,计琼英光是在雨夜里站着都受了风寒,更遑论跪了一夜的计荣明。
听宫人说,到第二日下午,计荣明已是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几度晕摔过去,可元成帝没有吩咐,谁也不敢上前,只能看着计荣明一次次晕过去,又一次次醒来跪得端正。
直到元成帝的斥责又一次传来,计荣明终是没挺住,心神激荡下晕死了过去。
即便计荣明已这般恳求,元成帝仍是不为所动,甚至计荣明昏死过去,元成帝也没有丝毫动容,更没有吩咐人将计荣明送回去,而是让计荣明无知无觉且毫无尊严地暴晒于午后的烈日下。
这世上,向来不缺的便是拜高踩低的人。
王皇后被禁足,计荣明又得元成帝如此对待,任谁都能看出来元成帝对王皇后与宁王的不喜,所以宫中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人,不仅一味的偷奸耍滑,还时常阳奉阴违。
这些个成精了的人倒也不敢真的作践计荣明,毕竟皇后只是被禁足又不是死了,何况还有个王彻王大将军呢?
但饶是这样,一味的偷奸耍滑也够得计荣明受了。
可计荣明素来良善,又突逢变,整个人都如被伤了元气一般,从前好好清俊的的一个人,如今病气缠身,愁容满面,又哪里会在意伺候的宫人们是否尽心呢?
好在有计琼英与计华英时常去探望,计琼英原就不如计华英与计荣明般好脾气,更何况这些宫人不司各职不说,还不将主子放在眼里,是以即使她责罚这些宫人,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可光是做这些又哪够?
昨日她与计华英又去看望计荣明,可计荣明却还是老样子,精气全无,连一向爱耍宝的计华英都不能使计荣明真心笑上几次,计琼英真是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她不是不清楚计荣明的病是因何而起,可此事哪里还有再转圜的可能?
拨浪鼓彻底停了下来,这可让摇篮中的计宝璋急了,他咿咿呀呀的不住叫唤,试图引起计琼英的注意。而后他的小手双手不停在空中抓握,无奈之下计琼英只得将手指递过去让他握住,这是计宝璋才学会的动作,闲暇时分,他最爱这般抓着大人的手指玩耍,一玩能玩好久。
望着又咯咯笑的计宝璋,计琼英沉默道:“阿娘,皇后如今按而不发,实在是不像她的作风。”
淑贵妃神情淡淡:“前日你外祖母进宫,也说大将军府安静得很,朝中更是一点声音也无,确实不像皇后一贯的性子。”
计琼英心中一动,面上浮出些许担忧:“阿娘...”
“无需担心,皇后的胆子就算再大,她也不会敢行悖逆之事。何况我瞧着你阿耶的样子,像是动了废后的心思...”
“废后?!”计琼英震惊无比:“那阿兄日后要如何自处?”
淑贵妃满脸严肃:“琼儿,阿娘知道你与华儿自小与宁王一起长大,宁王也是个好孩子,待你们就如同亲生妹妹一般,但如今...你若不狠心些,只怕我们一家人,都要任人宰割!”
“女儿明白的。”
计琼英笑容苦涩,叫她要如何对自己的兄长狠心呢?
许是无人与自己玩耍,计宝璋开始闹脾气了,也不管淑贵妃如何哄,就一味地哭闹,但哭声洪亮有力,也是好事一件。
沉默着看着乳娘抱着计宝璋远去,计琼英道出心中疑问:“阿娘说阿耶有废后之心,可这些年皇后并无错处,阿耶要如何...?”
淑贵妃沉吟片刻:“这我倒不知,我也只是看出你阿耶隐隐地有这个心思,具体如何,你阿耶也并未对我言说。”
“不过...”淑贵妃笑了起来:“天子之怒,就如雷霆降世。若圣人真动了要废后的心思,皇后哪怕没有错处,圣人就不能废后了吗?这天下,终归还是你阿耶说了算的。”
淑贵妃意有所指,计琼英也听得明白。
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有什么是元成帝不能做的?又有什么是元成帝做不成的?
“不说这个了,再有几日便是你阿耶的寿辰,华儿近日越发忙碌,都有好久不曾来看我与宝璋了,难道她要献给你阿耶的寿礼还未准备好?”淑贵妃打趣道。
计琼英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轻松的笑:“莫说阿娘了,宴平近日神出鬼没,连我也不常看到她呢。”
“哦?”淑贵妃来了兴趣,追问道:“到底是何寿礼,要如此兴师动众?”
“女儿也不知。”计琼英摇头:“女儿问时,宴平总要我耐心等待,只说到阿耶寿辰时,便能一睹为快。”
淑贵妃失笑,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那日见到的万家大郎君,琼儿以为如何?”
计琼英神色平静:“大表兄为人谦和,是难得的君子。阿耶也称赞大表兄文章写得不错,想来春试上也能大显身手。”
“这是一方面。”淑贵妃接过话,“那孩子也是个有主见的,他母亲多次想要为他说亲,都被他拒绝了,说大丈夫在世,若无一番作为,如何成家?”
微抿一口茶,淑贵妃继续道:“那日我一见那孩子,仿佛就看到了宝璋长大后的样子,若往后,宝璋能如你大表兄一般有志向,阿娘便心满意足了。”
计琼英轻笑:“宝璋是阿耶的孩子,日后定然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见计琼英对万家大郎君万书源没有丝毫兴趣,淑贵妃心中微叹,但仍决定再试一下:“明日你舅母过寿,府中要设宴,永乐不如回去看看?”
来了。
计琼英在心中暗暗叹气,她不是看不出来阿娘的意思,可是于她而言,万家大表兄不过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心中并不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多余的想法,何况舅舅家虽非龙潭虎穴,但到底也不安生。
先不提外祖母与舅母之间的不和睦,就万家二郎君那副被宠坏了的样子,若真如阿娘所想,她嫁与大表兄,即便大表兄是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她在后宅,也享不到多少太平。
本朝公主嫁人,虽有独立的公主府,但日常也是要和公婆一起居住的。且出嫁从夫,公主若得宠还好,婆家与丈夫不敢太过磋磨公主,但若不得宠,被丈夫不喜、婆家刁难,这便是公主的一生了。
但...
看着淑贵妃暗含期待的眼神,也许在阿娘看来,大表兄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吧。大表兄一表人才,为人谦和有礼,志向还远大,况且有外祖母在,有她这位贵妃在,日后还有宝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到欺负的。
轻舒一口气,计琼英笑道:“舅母是长辈,长辈过寿,女儿去一趟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阿耶从来便不许我们出宫,这次...”
好不容易说动了计琼英,淑贵妃又岂会轻易让计琼英说不?她忙笑道:“从前你阿耶不许你们出宫,是担心你们太过年幼,宫外鱼龙混杂,多有不便。但如今你们都大了,况且此事昨夜我也与你阿耶说过,你阿耶说让你多带些侍卫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