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阿娘!”
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赞同,而对面的淑贵妃却温柔且平静地看着她,但计琼英却从那眼底,看出了道不尽的哀戚,她咬牙道:“阿娘,此事也并不是全无转圜的余地...”
淑贵妃惨然一笑,冰凉的双手抚上计琼英同样冰凉的脸颊,她轻轻摩挲几下,好似欲要为计琼英添几分温度一般,但任凭淑贵妃如何努力,终无济于事。淑贵妃默默地放下了双手,望着眼前的计琼英,淑贵妃的眼底既是亏欠亦是决绝。
沉默在两人之间不断蔓延,计琼英别过头去,她不忍再看到淑贵妃哀戚的神色。
天快亮了。
但今日却不是个好天,阴沉沉的,霞光才闪动几下便被黑云遮盖,几乎是不见天日的暗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淑贵妃并未催促计琼英,她只哀伤地望着计琼英,仿佛要将计琼英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一般。直到看到计琼英几不可查地轻轻点头,淑贵妃才放下心来,她长舒一口气,又轻轻抚上计琼英的脸,悲伤道:“阿娘的永乐...”
要计琼英一人独自承受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难为计琼英了,但...淑贵妃在心中叹气,“阿娘去看看宝璋,这会他该饿了。”
留下沉默的计琼英和仍在睡梦中的计华英,淑贵妃起身走了出去,她面容憔悴,头饰零落,衣衫也不复整洁。
只是如今的文绮殿,也无人会在意淑贵妃的衣着是否还得体了。
而在她身后,计琼英满是痛苦地望着淑贵妃,眼里尽是挣扎与绝望,修饰完美的指甲狠狠地扎进手心,可那锥心的疼痛并未唤回计琼英的神智,反而令及琼英在挣扎中越陷越深。
“永乐...”计华英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久久没得到计琼英的回答,计华英翻身而起,揉搓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当她看清计琼英的模样后,困意立消,惊道:“永乐,你怎么了?!”
此刻的计琼英全然不复从前的高贵端庄,从头至尾都如被水浇过一般,衣衫与黑发均被汗水浸湿,结成一缕一缕地紧贴着脸颊,凤眼怒瞪前方,充血的眼睛如要蹦出眼眶。
计华英的大声呼喊,计琼英好似充耳不闻,只陷在不知何种心境之中。无奈之下,计华英只好用力摇晃她的身子,边摇边喊,终于在计琼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清明。
“宴平...”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计华英松了口气,顺势跌坐在计琼英身旁。
元成帝的离世,令她们每个人都有了不小的改变,若换成以前的计华英,见到这样的计琼英,怕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肯罢休,但如今,也只剩下了沉默。
歪头轻靠在计琼英肩上,计华英轻声道:“永乐,我刚刚梦到阿耶了。阿耶什么也没说,就站在那里,我一直大声叫阿耶,可是阿耶就像听不见一样,我想走到阿耶身边,可是怎么也过不去。”
掌心的指甲印清晰可见,望着这些印记略顿了顿,计琼英到底是选择了无视。抬手抚摸计华英,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宴平,阿耶已经被人害死了。”
肩上传来濡湿的触感,计琼英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继续说道:“可是你还有我们,阿耶不在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无声的眼泪越来越多,几乎都要浸湿整个肩膀,计琼英抚摸的动作不停,她知道如今的计华英需要一个依靠。
“永乐...皇后...皇后会怎样对我们?”计华英带着哭腔问道。
抚摸的动作一顿,但她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想来今日早朝之后,举国上下便会知道,宁王是新的圣人了,皇后是尊贵的太后,这宫中已经无人能奈何他们了。”
“那我们不是会很危险?”计华英红着双眼,抬头看向计琼英。
后者偏过头不去看她,只是说道:“昨日吴全偷偷来说,但凡经手过宴席上所用之物的人全部上吊而亡,只有管事的留下血书一封,说是受阿娘胁迫,才做下这等悖逆之事。管事的思来想去,知道所有人都会被阿娘灭口,良心难安之下,才选择留下血书,指证阿娘。”
“这不是很栽赃陷害吗?!”计华英满脸震惊。
“便是栽赃陷害又如何?”
计琼英神情漠然,她和阿娘早对王皇后有所防范,可是任谁想不到,王皇后竟然会疯到如此地步。
她漠然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计华英咬咬嘴唇,将心中一直藏着的问题问出:“那阿兄...”
乍一听到这两个字,计琼英有一瞬间的恍神,但很快又恢复冷然:“昨夜汝南王让皇后急召重臣入宫,到吴全来报信时,宁王已在所有人的拥戴下,继立圣人,封号文。”
没听出计琼英语气里隐隐的憎恶,计华英还期待着说道:“这样明显的栽赃陷害阿兄不会看不出来,他会帮...”
“绝无此种可能!”
计琼英冷漠的声音打断了计华英,对上计华英红肿的双眼,计琼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和缓,但很快,她又变成冷冰冰的模样。
“他如今已经是圣人了,只消他一句话,文绮殿外的金吾卫就能被撤走。可是你听文绮殿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从昨夜我们回来之后就没歇过。殿中的宫人不知去向,连宝璋的奶娘都没有留下,他若真想帮我们,又怎么会连这些都想不到?”
计华英低头不语。
计琼英长叹一声,满脸复杂:“宴平,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了...”
几声啼哭传来,计琼英和计华英相视一眼,双双夺门而出。
外头王彻正耀武扬威地站在正殿,手中还拿着明黄的圣旨来回敲打,颇有些等急了的不耐烦。
“我说贵妃娘娘,早些地跪地迎旨吧啊?”
双方早已是撕破脸皮了,眼下淑贵妃正专心地在喂给计宝璋米糊,听到王彻的话,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淡淡道:“怀王也是先帝的儿子,便是先帝也不会让他饿着肚子接旨,如今文帝新登基,却是要事事与先帝背道而驰吗?”
“大胆!”
王彻身后的金吾卫大怒,刚想上前,却被王彻抬手制止。
“也罢。”王彻阴阴一笑,眼角眉梢间写满了恶毒,“怀王既饿着,本将军等上一等便是,左右这圣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贵妃娘娘你说呢?”
淑贵妃动作未停,回道:“大将军既对文帝的旨意不敬,我这做庶母的,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
淑贵妃的话充满了挑衅,看得出来她极力地想要激怒王彻。
但王彻却出乎意料地忍下了淑贵妃的挑衅,甚至还扇了想要上前的金吾卫一耳光,响亮的耳光声震得淑贵妃喂米糊的手一抖,但她到底也是跟着元成帝多年,见过不少风浪,很快便冷静下来。
“大将军若要训人,请另寻他处,别脏了我这文绮殿。”
王彻阴恻恻一笑:“狗东西不长眼,贵妃娘娘见笑了。”
他越是这样隐忍不发,淑贵妃心中的警惕就越多,王彻并不善隐忍,如此这般在她面前压制怒意,想来是得了王皇后的授意,那份圣旨上的内容恐怕...
压下心中的心思,淑贵唤来计琼英和计华英,自见到王彻那张阴狠的脸,两人心中的恨意便节节攀升。好在计琼英不是冲动的人,计华英几次想要上前,都被计琼英拉住。
甫一坐下,计华英便怒火滔滔地看向王彻。
王彻丝毫不惧,反而带了些邪笑:“昨夜烛火暗淡,竟未察觉两位公主姿容如此昳丽,臣实在该打啊。听闻两位公主还未定亲?臣虽不才,但手下却是能人辈出,不如臣请太后做主?请太后从臣这些手下中为两位公主各选上一门好亲?”
此话一出,跟在王彻身后的金吾卫们个个不怀好意,□□连连。
计华英性子冲动些,但有计琼英在一旁,计华英几度想发火都被计琼英挡下。
计琼英笑容发冷,眼中更是如要掉出冰渣一般冰冷,她道:“大将军是否忘了本宫昨夜说过的话?”
王彻的眼神霎时变得幽深,盯着计琼英看了好一会后,到底还是收起了调笑之色,两根手指随意一抬,身后金吾卫也闭上了嘴。
“公主行事果敢,臣心中很是佩服,望公主好生保重,臣还想多领教领教。”
这样的人,不笑的时候反而是比笑起来更可怕,王彻又生得高大,满脸凶悍地站在她们面前,如一堵厚墙,遮住了光线,投出一片阴影,罩得几人心惊。
计华英小小地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往计琼英的身后缩了缩,后者好似有所察觉,无声地于计华英衣袖上轻拍几下。
淑贵妃起身跪下,挺直背脊,冷冷说道:“大将军请宣旨吧。”
王彻阴阴一笑,不疾不徐地拿出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君,多以孝治世,朕亦然。先帝遭歹人所害,朕辗转反侧,心实难安,特着金吾卫大将军王彻详查此事。终大将军不负朕望,已查明先帝被害一事为贵妃万氏与其母家所为,朕已着金吾卫查彻万家,万家一众人等皆已入狱。然朕念万氏为先帝育子有功,又忧永乐、宴平、怀王年幼,不欲赐其死,特允万氏终生幽居文绮殿,怀王送至太后宫中抚养。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