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叫作无语的情绪
孚罗洛阅读信里的内容时，你无所事事，只好看着信纸背后笔触放荡不羁的手绘图发呆。
那画猛一看会觉得它难看又难懂，但是看久以后，你觉得自己的境界升华，仿佛开始能够懂得欣赏一种杂乱之美了。
你努力辨认了半天，才终于分辨出那一团凌乱的线条画的是一颗树。树旁边那乱七八糟的黑色圆点们是居然是一个花园。
孚罗洛已经读完信纸上的字，看着那不知所云的画蹙眉。
“喏，中间最大的那个是树，”你和他分享自己的赏画心得，“旁边那些是花盆。”
然后你就看见孚罗洛眼睛里隐约浮现出一丝惊讶与敬佩之情。
“别误会，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厉害。”你警惕起来，生怕他突然对你产生什么超出你能力范围的期待：“都是他自己写的。”
你指给他看那“树”的左上角，上面用很细的线条写了一个小小的“Arbre”（法语：树）
同理，快要冲破纸张边缘的几道线条下面写了“花园”的单词。
这两个词写得非常隐晦，鬼鬼祟祟地潜藏在纸张角落，不一寸寸仔细察看会很难发现。
孚罗洛眼睛里的敬佩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一种对写信的那个人产生的一种不解，无奈，莫名其妙和无话可说等等情感交织在一起混合而成的复杂情绪。
如果放在21世纪，这种情绪你和其他人一般情况会统一叫作：无语。
然后你和孚罗洛很快顺利发现了信纸背后画的那棵树。
没办法，这地方有很多矮灌木和草，但是直直站立着的树就那么一颗，简直像是鹤立鸡群一样突兀，想看不见都难。
树在庄园里面，你们征得老人的同意后进去。
那庄园的确像是被荒废许久的样子，厚厚的灰尘堆积在建筑物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是满是落叶和枯萎的枝桠。
矮灌木因为无人修剪，顺着自己的心意生长，枝条从地上360°胡乱伸出，高的高矮的矮，长短交错。还有不少干硬的枝条自发地团在一起，组成混乱的褐色球状物，和旁边翠绿的植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直像是一个个被筑在地面的鸟巢。
蔓藤类植物没有树木或围墙可以攀爬，只好在地面一个劲地以直线为路径乱跑，几株互相缠绕，形成天然的绳索。
你们躲过这些绿色的陷阱，来到庄园背后的树下面。
你没想到，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那扎人的枝条和绿色叶片后面掩映着的，居然是一片玫瑰花丛，被矮细的木桩围起来，以那颗孤零零的树为中心，自己形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你和孚罗洛在玫瑰簇拥的花丛中间，发现了三个垒在一起的花盆，花盆下面的空隙里有一个铁盒子。
盒子表面被雨水腐蚀得锈迹斑斑，你费了一好番力气都没有打开它。
孚罗洛从用力到脸都憋红你手里接过，不动声色地看你一眼，然后拧开了铁盒子。
你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像瓶盖一样需要通过旋转的方式来打开的盒子。
你不敢相信。
你大开眼界。
你选择性失忆当自己没看见孚罗洛那一眼。
盒子里有一叠厚厚的信，粗略看一眼大概有二十多封，被柔软的动物皮毛严密包裹着。
孚罗洛取出包裹那些脆弱纸张的动物毛皮，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翻阅这些信件。
你很礼貌地没有去看孚罗洛老师信件上的内容。
未经修剪的玫瑰丛里面的空间不大，你不打算和孚罗洛挤来挤去抢夺那点可怜的地盘，干脆跑到矮木桩圆圈的外面等他。
孚罗洛坐在挤挤挨挨的无数玫瑰花中央，一封一封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色泽同玫瑰花般柔软鲜艳的唇轻抿，细长白皙的手指不时翻过其中一页，表情很专注。
你无聊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坐在石头上盯着孚罗洛发呆。
折腾了这么久，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一天里光照最强，日头最晒的时候。
明亮的光线以一种凌厉的姿态，从1.496亿公里外的宇宙破空而来，路过真空的银河系，破开地球外部臭氧层的防御铠甲，然后穿过树干上茂密的枝叶，见缝插针地从不规则的缝隙里穿过，打在地面上，玫瑰花的花瓣和叶子上还有孚罗洛的身上，形成一个个小而细碎的圆形斑点。
阳光，玫瑰，黑发黑眼的美人，一起组成一副美不胜收的，油画般浓墨重彩的画卷，远处在草木掩映下影影绰绰的白色中世纪圆拱形房屋和孚罗洛复古的黑色长袍，以一种无比契合的姿态，重重撞击在你的眼球上，激起潮水般酸涩的感觉。
几千万年来，人类一直都是一种会因为美而感动的动物。仿佛是刻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一样，会不由自主被美丽的事物吸引，诱惑，然后奋不顾身地扑上去。
那些金色明亮的细碎光斑闪动着，仿佛在白天闪烁的萤火虫。
你一只手托腮欣赏着孚罗洛，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孔成像的原理。
如果你能沿着某一个小圆点的轨迹，慢慢顺着它来时的路径往上爬，就可以从地面，一直爬到太阳那里。
说不定一不小心还能爬回21世纪呢。
你被自己的异想天开逗笑了，笑呵呵地拍起自己衣服上不慎沾染的灰尘和挂在衣摆的小树叶。
再问问孚罗洛他老师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孚罗洛向你伸出手，握住你的手臂把你从石头上拉起来。
你顺势借他的力站直，歪头看他。
孚罗洛苍白的面孔在黑袍和阳光衬托下美丽又圣洁，他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浓密乌黑的卷发和修长的脖颈。
“处理完了，”他的表情十分冷淡，目视前方，眼神沉静无波，“只是一个无趣的故事罢了。”
你注视着他。
“一个本该聪明的人却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感情抛弃身份和性命。”
孚罗洛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信收起来，搬起其中一个原本压在铁盒子上的花盆。
“如果蒂博没有让我送那封信，我今天本来应该进行法理学书籍的撰写。”
你稀奇地瞅着自己的雇主。
他现在看起来简直像，像被现代社会月入几万的薪资待遇欺骗，然后绞尽脑汁通过线上面试，结果千里迢迢跑去签完合同后才发现那是个老破小穷，而且薪水最高不超过三千的公司，而他是一个如果不完成一个月试用期还要倒贴违约金的上当受骗打工人。
你感觉自己几乎都能看到他身上飘出的郁气了，充满了对于自己时间和感情被无聊事情浪费的不悦。
“换个角度想，”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至少今天跑出来晒太阳补钙了，还能顺走一盆玫瑰。”
“我们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