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夜晚
你失眠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你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失眠，即使是高三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
那段日子你只会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然后在脑子碰到枕头的十分钟内沉沉入睡。
来到法国后没有了考试和排名的压迫，孚罗洛的庄园隔壁也没有其他邻居作伴，每逢太阳落山，整个庄园就会沐浴在安静的夜色中，而各个大厅的蜡烛在晚上九点多也会被女仆准时熄灭，只在走廊留下零星几盏油灯，为起夜的主人照亮通往楼下的路。
说实话，你小学三年级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早地上床睡觉过。
如果你没记错的话，爱迪生发明电灯泡还是1879年的事，在此之前地球上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的人民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那么在灯泡普及以前，巴黎的居民们都要继续忍受他们匮乏得可怜的夜生活了。
15世纪法国科技的缺失让你在多年后有幸重温自己十岁以前的健康作息，并且在接下来至少四百年的时间内不会再养成熬夜的不良习惯——如果你还能活四百年的话。
总而言之，而早睡早起的结果就是你的睡眠质量直线提升，成功和跟随你好几年的黑眼圈say goodbye。
但是你现在失眠了。
哪怕你的隔壁没人在通宵外放骂骂咧咧地打王者，楼上也没人在家K歌，楼下没有家长在大吼大叫地辅导小学生作业，窗外也没有手舞足蹈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们，你还是失眠了。
你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那个吉普赛女郎的话，越想越精神。
你现在一点都睡不着了。
不想和黑漆漆的天花板对视，你决定下床找点牛奶喝。你相信它们可以起到比较好的助眠作用。
也许喝完牛奶你的乱哄哄的大脑和心情就能平静下来，继而安详地入睡，这么想着，你握着杯子打开卧室门。
走廊里今天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也许是女仆忘记了，因为孚罗洛今天要带你出去，所以提前给她们放了假。
那种看不见前方的黑色让你想起了那个吉普赛女郎的眼睛。
——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吉普赛女郎皱眉，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你。篝火的光影跳跃在她的脸孔上。
………
你在黑暗中摸索着楼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下楼，木质的楼梯在你脚下发出轻微的支呀声，那些白天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细小噪音在夜晚却被无限放大。
你不由得被这响亮的声音稍稍吓到。
过去数千个晚上23：00才放学的日子里，你放学回家，独自一人上感应灯全部坏掉的楼梯时都没感觉这么惊悚过。
不得不说水泥楼梯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你敢说它一定成功挽救了不少胆小的人的性命。
——
“……这对你来说也是陌生的地方。”她的手接触到你的皮肤，带着能把人灼伤的温度，让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
在黑夜里，你第一次发现这座二层的房子是这么大，你完全不确定前方会有多少障碍物。
为了不撞到桌椅或和雕花的柱子来个亲密接触，也许你应该放下杯子，及时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卧室里。
——
“……你一定想回去吧。”她的目光很真诚，你不知道严厉和温和这两种不同的情绪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的。你想避开她的目光，却无法移动视线。
………
顿了顿几秒，还是继续往前走。
你的手臂碰到冰凉的细长圆柱状物体，上面有几个圆钝的分叉和一个小小的平面，你摸到了柔软的凝固蜡状物体。
这应该是一个厅堂里的烛台，大门应该就在附近了。
——
“……我有一个办法，”她的握着你手臂的力道变得更紧。
她柔美的声音似引诱，又像发自内心的劝诫。
“一个能帮你……”
………
你手臂上的股二头肌发力，推开了门。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银白色的月光飞快涌入，给大厅的地板镀上一层洁白的光泽，像雪后薄薄的霜。
庄园外面的事物都在今晚异常明亮的月亮下毫无遮掩地展现出自己的形状。
终于不用摸索前行了，你松了口气，朝厨房的方向慢慢前进。
天空的云时不时飘过几缕，偶尔遮住月亮，于是你前面的路也忽明忽暗，但也能看得很清楚。
路过花园时，你似乎隐约看见有个奇怪的影子一闪而过？
是你看错了还是孚罗洛家进贼了？
你使劲揉揉眼睛，后退一步。
那道瘦削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坐在花园蔷薇花爬满的凉亭花架下，就像一块沉默的会呼吸的雕像。
幸好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如果是更加深沉的颜色，你完全不会察觉到这里还有活个物存在。
刚刚遮蔽月亮的云顺着夜间的风缓慢飘开，把挡住的光线还给大地。
云开月明。
温柔明亮月光重新流泻下来，打在那个凝固如同石雕的人的头顶,然后顺着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眉骨被一分为二,潺潺淌到他脚下。
那些缎子似的光在他脚下合着树木枝桠晃动的阴影，落在花园里在夜间垂首沉睡的花朵的绿色叶片上，洇出一片片深浓的绿。
他原本漆黑的发在今夜过分明亮的月色照耀下变成了浅淡的白金色，修长的手一动不动地搭在白色的衣裤上，整个人几乎和月亮融成一样的颜色。
他苍白得像是一捧月光。
是孚罗洛。
你看到他的头朝着右前上边的地方，眸子忧郁又安静地凝视着一个地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专注还是沉郁。
于是你顺着他目光所至的地方瞧去，那刚好是你来时的方向。
但除了一扇没有点灯的黑漆漆的窗户外，你什么也没看到。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有睡。难不成一个人站在花园伪装石头很有趣？
思及此，你的大脑不由得有一丝蠢蠢欲动。
说起来，你还没有玩过半夜蹲在花园当石头人的游戏呢，从五年级开始你就脱离了同龄人的玩耍队伍，后面的时光也再没有机会重温童年游戏。
你真的很想知道它和123木头人哪个更好玩一些。只是不知道现在突然加入孚罗洛蹲石头的队伍会不会被他撵走。
你没有动。
如果是在几天前的夜晚，你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加入他。
但你今夜失眠了。
大脑的亢奋和身体的疲惫无法融洽无间地相处，你的身体很沉重，但是精神却兴奋而不得安眠。
熬夜对你的精神和身体都没有丝毫益处，因此你才要去寻找牛奶让自己早点安眠。找孚罗洛一起玩对你的失眠起不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改善作用。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和他在一块你恐怕会更加睡不着。
况且他也许等会儿就要回去休息，若真跑去找他，你相信他百分之百会被你拖累得整夜无法入眠。
总而言之，你不去找他，最坏的结果是你失眠他不失眠；你去找他，那么你们两个都失眠。
自己睡不着拉着别人也一起熬夜怎么看都很不道德。而你是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有素质的、新世纪的、懂五讲四美的、从小就学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道理的好青年，所以你决定不去打扰孚罗洛。
你默默离开了，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