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三人离开瘴林秘境，行了将近一日才到云山宗。
入夜以后，星子缀满夜空。
慕栖山脚下踩着云山的青石板路，心里还在郁闷：“小妹，你说，我当真要带着她去那小子面前转悠吗？”
“不然呢？”慕微吟反问道。
“总觉得替她做这种事……”慕栖山摇头叹气，“实在是有些蠢。”
“无妨。”慕微吟劝道，“左右哥哥向来喜欢做蠢事。”
慕栖山：“……”
“只是都这个时辰了，想必那小公子也已经歇下了吧。”慕微吟面露愁容，“难不成，明日还得将姐姐拖出来再转悠一趟？”
慕栖山却是断言道：“才这个时辰，那小子必定不曾歇下。”
“才？”慕微吟不解他何出此言。
“他定然还在那处断崖上修炼。”慕栖山啧啧道，“如此拼命，简直是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慕微吟也跟着笑了声，“……兴许哥哥说得不错，他当真是快疯了吧。”
谁让他居然敢对姐姐那般的人物生出旁的心思，自然只能落得个求而不得的下场。
慕微吟觉得有趣，又道：“哥哥，你觉得姐姐如此果断地同薛大哥结为道侣，就只是为了联手扳倒褚成君吗？”
“不然呢？”
“有没有可能，这两人早就对对方有意，所以才一拍即合……”慕微吟轻轻拍了下手，“走到了一起。”
慕栖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见鬼似的望向自家妹妹。
他看见慕微吟面上的浅笑，不禁扯了扯嘴角，笃定且愤愤道：“怎么可能？！华殷这个人没有心的！”
他鬼叫完，似乎感受到背上的华殷动了动。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他心虚。
“小点声，大半夜的别把云山弟子吵醒了。”慕微吟压低声音，“是不是快到断崖了，前面好像……”
她看着不远处豁然开阔起来的景象，耳畔依稀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视野中出现一道身影，面对着他们静立在崖上，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借着月光，那人脸上的晦暗神色隐约可见。
慕微吟定睛看了一眼，小声对慕栖山道：“果然如哥哥所说，是沈竺。”
慕栖山停住脚，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要命，又走错路了……”
慕微吟附和他：“这云山的路真是七拐八绕，再寻不到宋叔，姐姐怕是要不行了。”
说罢，二人同时转身，欲往来时的路走去。
慕微吟转身时侧眼瞄了下不远处的沈竺，果不其然听到了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急促而慌乱。
沈竺几步跑近，待看清趴在慕栖山右边肩头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华殷时，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慕微吟讶然：“是你？你还没歇……”
话没说完，沈竺猝然打断她：“师姐这是……”
他下意识扯住慕栖山的衣袖，瞳孔骤缩：“她怎么了？”
慕栖山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别耽误我上山，要是晚了她可就没命了！”
他快走几步，有些慌不择路。
沈竺见他走错了路，立刻闪过去扼住他的左半边肩膀，力道极大，惹得慕栖山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悦。
慕栖山正欲发作，却感觉到按在他左肩处的手指在轻轻发着颤，遂将话咽了回去。
“这边。”沈竺眸色晦暗，盯了慕栖山一瞬，转身带路。
唱白脸的有了，慕微吟跟上来唱红脸：“……姐姐是在瘴林秘境里面受了重伤，几乎丧命。眼下，只有尽早求医仙相救一二，或可成活。”
沈竺默不作声，脚下走得极快。
慕栖山不满：“话也是你问的，听了又不吭声，什么毛病？”
沈竺于是抽空扭了下头，语气不善：“我师姐修为高超尚且伤得这般严重，你二人却毫发无伤，这是什么道理？”
听着……像是疑心于他。
慕栖山当即双眉倒竖：“小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竺低声道。
慕微吟坦然承认：“承蒙姐姐一路相护，我和哥哥才能完好回来，你心里有气也是应当的——只是，我们也并非你想的那般卑劣。”
闻言，沈竺眼睫颤了颤：“……抱歉，我失言了。”
“知道就好。”慕栖山冷哼道。
沈竺带着他们径直去寻了宋青檀的院落——这几日他得空就找薛明樾讨教，动辄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慕栖山刚进院子就喊了一声：“宋叔！”
沈竺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无人应，他便再敲。
直到敲第五次，他的手重重砸下，而后无力地滑落几寸，身子前倾，将额头抵在木门上，借以支撑所剩无几的理智。
沈竺这才发觉自己的呼吸声已是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地喷洒在紧闭着的木门上。
开门吧，开门吧……
他紧抿着唇，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慕栖山走到门前，抬脚欲踹。
慕微吟在他身后，护着华殷。
吱呀一声，门从里侧打开了。
满脸怒气的宋青檀视线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落在慕栖山抬起的右脚上，登时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发什么疯？！”
“宋叔……”慕栖山尴尬地收回将出未出的右脚。
宋青檀又看向沈竺。
“打扰您了。”沈竺声音发涩，“……求您救救我师姐。”
屋内的灵灯透了亮光出来，宋青檀看见他双眼通红，便问道：“她不是过几日便要同明小子成亲了？怎么……”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华殷没有半点气色的面容上，神色一凛，立即侧身让路，吩咐慕栖山道：“快，进屋。”
慕栖山扶着华殷躺在屋内的一张小榻上。
沈竺独自站在一旁，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华殷面容上——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虚弱的模样。
他印象中的华殷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
无论是义正言辞地教训师弟师妹，还是狠厉果决地手刃作乱魔修，抑或是站在擂台上毫不露怯地抹去嘴角鲜血……诸般模样皆是她，可唯独不该是这般的奄奄一息。
向来强硬地挡在他身前的师姐，也会被重伤到如此地步吗？
沈竺一眨不眨地盯着华殷紧闭的双眼，无比希望那对长而微翘的眼睫可以轻轻颤动起来，那双时常犀利有神的眼睛可以再度看向他，哪怕仅仅一刹。
宋青檀摊开手掌，柔和而富有生命气息的灵力自他掌心丝丝缕缕地渗入华殷体内，琥珀色幽光在她身周织起一张颜色寡淡却极细密的网，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折了骨头，断了筋脉，灵台还险些破碎……”他一改原先医病时喜欢碎嘴的习惯，语气严肃，“若再晚些，怕是仙途就要止步于此了。”
慕栖山和慕微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然。
华殷也没说过她伤得有这么严重啊！
还拜托他们骗沈竺去寻雪原灵髓呢！
想起这个，慕栖山缓缓摇头，叹气：“……若要医好她，没有雪原灵髓可不行。”
宋青檀原本正阖着眼为华殷疏通滞涩的筋脉，闻言一愣：“？”
那东西虽是上好的补品，但如何能治这些伤？
他掀起眼帘看向慕栖山，受这小子挤眉弄眼一通暗示，便也没问。
慕微吟也皱起了眉头：“是啊，这可怎么办……”
沈竺骤然出声道：“何处可以采得？”
慕栖山故作思索，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
“怎么？”沈竺走近，“不可以告诉我吗？”
慕栖山抿了抿唇，道：“须一路北行近两日路程，方入寒地。那里天寒地冻，雪原灵髓在寒地冰窟中或可寻得，只是要看你运气如何了。”
沈竺不假思索应道：“我这就去寻。”
他对宋青檀郑重施以一礼：“求医仙稳住师姐的伤势，我一定尽早赶回。”
宋青檀眼神复杂，看了看慕栖山，又看向沈竺，迟疑地问道：“你一个金丹未结的小弟子，如何能取得雪原灵髓？”
沈竺视线一转，再度落在华殷面上，在她还沾染着干涸血迹的唇上停留一瞬，而后迎上宋青檀的目光，轻点了下头：“我一定会拿到的。”
说罢，他疾步出门去。
宋青檀挑挑眉毛，没好气地问慕栖山：“你这臭小子憋什么坏招呢，非要他去寒地跑一趟？”
“呵呵。”慕栖山挠了挠脑袋，“我也是受人所托……”
宋青檀不理会他，继续为华殷稳定伤势。
“咦？”
没多久，他动作一滞，眉头紧紧蹙起。
“宋叔，姐姐她如何了？”慕微吟问道。
“奇哉怪哉！”宋青檀两眼一亮，像是来了兴致，“嗯——嗯！神了！神了！”
“什么神了？”
木门再度被推开，薛明樾一向平静无澜的声音响起。
“薛兄。”
“薛大哥！”
宋青檀亦扭过身去，双眸熠熠地望着推门而入的薛明樾：“你来了，明小子，我跟你讲，这位浮玉宗的仙子可是福缘匪浅呐！”
薛明樾的目光落在华殷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看向宋青檀：“何意？”
宋青檀激动地面泛红光：“这丫头体内竟有一股灵息，正潜移默化地为她疗愈着伤势！”
灵息……想来是金蚕所为。
慕栖山和慕微吟不约而同地保持静默，仿若全然不知情。
这所谓福缘可是华殷拼死得来的，就算要说，也只能是她亲自言明。
身在仙门，他们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嗯——”宋青檀摇头晃脑，极为欣慰，“老夫医人无数，今日可是头一回得见此等奇象，那股灵息……”
他鼻子轻轻嗅了几下，赞道：“纯粹，实在是纯粹！”
说罢，他转身就走，嚷嚷着要去洞府闭关悟上几日。
慕栖山吓了一跳，喊道：“宋叔，您不管华殷啦？她还昏迷着呢！”
宋青檀摆摆手：“最迟明晚，她自己就能醒过来了！”
他走出门，忽地停住脚步，探头进来：“……你们谁去把那傻小子追回来？”
薛明樾收回探查华殷体内伤势的灵识，回道：“不必担心，我已派了门中弟子隐在暗处护着他。”
宋青檀遂满意离去。
薛明樾再度抬眼，对上慕栖山和慕微吟怪异的目光：“？”
慕微吟绷不住笑了出来。
慕栖山憋着笑：“难怪一拍即合……薛兄，你二位当真是心有灵犀。”
薛明樾不置可否，嘴唇动了动，问道：“所以，她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慕栖山：“我们……”
慕微吟打断他，借着他的话继续道：“我们从幻境里醒来的时候姐姐就不省人事了。”
“那支使沈竺去寻雪原灵髓又是谁的主意？”薛明樾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难不成，是他自己要撇下昏迷中的华姑娘，远赴寒地去寻一样于疗伤无甚效用的补药？”
“这个……”慕栖山眼神闪躲。
“此事是姐姐昏迷前交代的。”慕微吟坦坦荡荡地回道，“我们只是照办，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薛明樾颔首：“好，我明白了。”
他叫了两名仙童进来，吩咐他们带二人回去歇息。
“你们一路劳累，先歇下吧。”薛明樾道，“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