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若说瘴林之中出现此等光景是为诡异，那么沈竺出现在此处，则是更加匪夷所思。
华殷略一思索，将挽霜剑更用力地压在沈竺颈上。
她盯着对方的眸子，问道：“说，你为何会在此？”
沈竺眸色沉沉，抿了抿唇道：“我心里挂念师姐，担忧师姐安危，便来了此处。”
华殷唇角勾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好大的能耐。”
她收回挽霜剑，又问道：“那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姐不记得了吗？”沈竺不答反问。
华殷疑惑：“什么……”
沈竺视线在左右扫过一周，重又看进她眼中：“……这里是什么地方，师姐不记得了吗？”
华殷也环顾四周，然后道：“不记得。”
她若到过这种地方，定然会记得清清楚楚。
沈竺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这里可是师姐心中的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
华殷脑中灵光一现，似乎——
“师姐可是记起来了？”沈竺眼中是明晃晃的期盼。
华殷点头：“这里确是我曾经幻想过的地方。”
她刚听闻自己到了一个修仙世界时，脑中瞬间浮现出来的光景便与此处无二。
四时葱郁，仙气盎然，间或有山野精怪跑到她面前，邀她在这仙境之中遨游。
沈竺脚步轻挪，靠近她一些。
“师姐，你可喜欢这里？”
“自然是喜欢的。”华殷深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满意道，“清幽宜人，灵气充裕，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那——”沈竺朝她伸出手，“师姐可愿同我徜徉于此？”
他脸上带着笑：“只你我二人，无需理会旁杂闲事，隐居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正如师姐所愿的那般。”
华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见她不为所动，沈竺收回手，挂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师姐，你不是说过再不会丢下我了吗？”
华殷不吭声，静静地看他演。
“师姐……”沈竺耷拉着眉毛，“你厌倦我了，是吗？”
他很快又将眉头舒展开来：“不过没关系，我可是合欢宫的人，我有法子……”
华殷打断他：“有什么法子，强迫于我的法子吗？”
沈竺敛眸不语。
下一瞬，他就被华殷一把扼住了脖颈。
“师……姐……”沈竺眸中尽是不解和无措。
“阁下演技太过拙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华殷冷笑一声，“就算给我师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那样同我说话。”
华殷五指用力收紧：“若我没想错的话，此地应当是一处幻境，能勾起人藏在心底的念想，诱惑其永久地留在这幻境里，真身嘛……应当就得永远留在瘴林了。”
她听着愈发无力的嗬嗬声，又道：“你这妖物还挺仁慈，让人在美梦中渐渐死去。可惜，我所愿早已非是隐居山野，而是登临仙极，顺便整顿这个世界。”
“虽不知为何出现在我幻境里的会是这小子，但我没心思陪你玩了。”华殷手猛地一掐，结果了他，“……幻化成这副模样，倒让我心里还生出几分不忍。”
周遭的一切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渐渐消散。
华殷的目光骤然被一团血红色吸引。
那是一株体型巨大的妖花，散发着妖冶诡异的气息。
花开两朵，并蒂而生，竟是两生花。
但如此大的两生花，华殷记忆里从不曾有过。
好嘛，华殷想，他们这是杀了小的，又落到母体手里了。
幸而除却幻境之外，两生花本身并无威胁。
华殷转身寻找慕栖山和慕微吟两人。
就在不远处，他们一左一右地被血红色的枝蔓缠了个结实。
华殷正欲走过去将二人唤醒，却突然感受到致命的威胁从脚下生起。
挽霜剑立时出鞘，环绕在她身周，呈护佑姿态。
脚下渐次有红光亮起，随着点点光芒逐步连结，华殷发觉积在她身上的威压愈发沉重。
她被压得直不起腰，眼看就要被压趴在地上。
华殷咬牙，勉强用挽霜剑撑着身子，单膝跪着。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可从未听说过两生花会有这般力量。
她艰难扭头看向那株两生花，忽然发现它像是被脚下的红光所染，亦亮了些，更显狰狞。
凝眸看去，花下似有一点金光若隐若现。
华殷心思微动——不会这么巧吧？
又一阵威压袭来，她顺势盘腿往地上一坐，调动起全身的灵力试图抵抗这阵威压。
眼前依稀可见地面上的纹路完整地连结到一起，正是一个复杂且生僻的法阵。
华殷费力运起挽霜剑，绕着圈寻找阵眼。
“一处。”
她听到咔的一声，肋骨断裂，吸口气都疼得紧。
“两处。”
她感觉要被挤成肉酱，喉头一腥，吐了满地血。
“三处。”
她灵台震荡，脑子好似被搅了个稀巴烂，在这阵里多待上一息就要整个炸开来一般。
“四处。”
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痛得几乎要两眼一黑栽过去。
华殷甚至生出了要爬出法阵结束痛苦的念头。
然而她手指抠进泥土中，没有动，却两眼一闭，将挽霜剑捅在左肩膀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果然还是不想半途而废啊……
罢了，赌一回，不枉她白受这许多折磨。
寻到第七处，挽霜剑又一次深深刺入地面。
血色阵法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挽霜剑身散发出的冰蓝色幽光，捎来些许清凉意。
华殷顿觉呼吸一松，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意识几乎要随着强压的离去而消散。
一点金光蓦然落在她眉宇，随后，柔和的气息抚慰过她全身各处，虽止不了痛，但聊胜于无。
灵台的裂痕被金光修复，意识也重新聚拢于她脑海。
金蚕认主，悄然没入她识海。
华殷已经对剧痛感到麻木了。
她眨了眨眼，完全站不起来。
还敢称上古至宝，连她的伤势都无法缓解一二。
华殷扯扯嘴角，心里暗骂两句。
不过若让她这时候就祭出金蚕为自己疗伤，她还当真舍不得。
“呼————”
华殷长出一口气，缓慢而笨拙地翻了个身。
“嘶……”她痛得眉毛眼睛皱在一处，一点点往慕家兄妹那边挪过去。
慕栖山和慕微吟嘴角皆挂着相似的恬淡笑意。
“对不住了，虽然大致知晓你们在幻境里面应是阖家团圆的，但——”华殷运着挽霜剑将缠绕在两人身上的枝蔓斩去，“梦总是要醒的，沉浸其中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相继醒来，面上划过怅然之色。
“二位……”华殷虚弱出声。
慕微吟的眼珠动了动，看向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华殷。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大惊失色地扑过去，两只手因为不敢随便乱碰，在华殷眼前颤抖着晃来晃去。
“呀！姐姐……你这是……”
慕栖山也看过来，吓了一跳：“你……你……”
“我不行了……”华殷气若游丝。
慕微吟两眼一红几欲落泪：“不会的……姐姐，你坚持一下，我们这就带你出去……”
慕栖山慌慌张张地将华殷扶起来：“对……对……”
华殷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扯得全身又是一阵剧痛。
“呵呵……放心，死不了。”她嘴角微扬，“我还得赶回去跟薛明樾成亲呢。”
慕栖山一愣，嘴又刻薄起来：“你这副样子，是想躺着被人抬上云山宗不成？”
慕微吟捶了他一拳，将险些跌落眼眶的两滴泪憋回去，红着眼问道：“姐姐，你怎会伤成这样？”
华殷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金蚕，认我作主了。”
慕微吟大喜：“真的？那太好啦！”
慕栖山也心悦诚服地叹了一声：“这金蚕当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难为你还能强撑着将我和小妹从幻境中解救出来。”
华殷咧咧嘴，很是受用：“多谢夸奖。”
“走吧，我背你回去。”慕栖山撇撇嘴，大言不惭道，“可惜还没怎么活动手脚呢，就得离开了。”
慕微吟听不下去，白他一眼：“哥，要不是有姐姐在，你已经死了两回了！”
慕栖山小心翼翼地将华殷背在背上。
“走咯，回云山。”
慕微吟愣了一下，问道：“为何要回云山？”
慕栖山乐呵呵道：“云山有宋叔在，若论妙手回春，谁人能比得上医仙宋青檀？”
华殷意识涣散，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她弱弱出声道：“我困了，得晕会儿……二位，替我捎句话可好？”
“姐姐你说。”慕微吟仔细听着。
“有劳二位……上云山以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我师弟眼前转悠几圈。待他问起，便说，唯有寒地的雪原灵髓能救我性命。”华殷喃喃道，“他若要去找，便任他去。”
慕微吟的表情绷了绷，强忍住涌到嘴边的话，应了声：“……好。”
华殷想了想，又昏昏沉沉道：“……再劳烦薛明樾暗中派几人护他周全，若能将他多拖延几日，就再好不过了。”
慕栖山直愣愣地问道：“你都这副模样了，何苦要费心欺骗于他？”
华殷不省人事前，下意识嘟囔了一句：“我师弟，若是不哄着骗着点……会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