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华殷同幻婴在古树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墨色枝杈哗啦直响。
地面上的三人皆翘首观望着百尺之上的浓密枝叶，忽见两团人影一前一后相继坠下。
先坠下的那道身影自不必说，虽相隔甚远，三人仍能一眼认出来那是华殷。
然而紧随着她坠落的……慕微吟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哥！”
回应她的却是她自己的声音，似乎颇为满意：“不错嘛——居然又来了两个送死的。”
华殷临落地时脚下生起一阵力，托着她稳稳落在地面上。
她对慕微吟道：“当心，你哥如今被控制了，没有意识。”
话音刚落，她们脚边的藤蔓蠢蠢欲动起来。
言湫和池鱼分别靠了过来：“怎么回事？”
她们警惕地看着被层层藤蔓托举在半空的幻婴和慕栖山。
华殷草草解释道：“幻婴背上长出的藤蔓似乎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将它与慕栖山连结在一起……二位，还请当心，莫要错手伤了慕栖山。”
池鱼眉头微蹙，不悦道：“……碍手碍脚。”
慕微吟噌地扭头看她，眼神不善。
华殷和言湫对视一眼，正欲在这种情形下先和个稀泥再说。
毕竟那边还有幻婴虎视眈眈，想将她们四人一并掳去喂给孕育出它并且赋予它力量的两生花。
池鱼轻飘飘地瞥了慕微吟一眼，察觉到她眼中的异样，没有说话。
“那个……”华殷试图将口角冲突扼杀在摇篮里。
慕微吟却没有顾及她，兀自开口，对着池鱼脆声说道：“池鱼姐姐说的甚是，我哥当真是个麻烦鬼，若是能将幻婴擒下，姐姐放手去做就是了，我哥很抗打的！”
好吧，华殷承认，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言湫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池鱼甩了下手中的九节骨鞭，淡淡道：“好说。”
她手腕一抖，率先将鞭尾甩向幻婴。
幻婴扯动嘴角，露出一抹邪笑：“耍鞭子的修士，我还没尝过呢！”
它双手猛地抬举过头顶，聚集在它身后的藤蔓随着它的动作疯狂上涌，密密麻麻，几乎要构筑起一座墙壁。
池鱼没有分毫犹豫，九节骨鞭眨眼便到了幻婴眼前。
鞭尾裹挟着强劲的灵力波动，朝着幻婴的面门狠狠甩过去。
慕微吟远远看着幻婴顶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硬抗这一鞭，心里莫名发怵。
啪啦一声，骨鞭拉扯下一大块皮肉，裸/露出来的却不是骨头，而是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藤蔓。
幻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手下压，铺天盖地的藤蔓顺着九节骨鞭爬涌过去。
池鱼试图将骨鞭拽回。
华殷当机立断，用剑柄击在她腕上，然后脚面猛地去踢池鱼松开的鞭把。
她的脚面将将离开鞭把，疯涌的藤蔓便整个将九节骨鞭淹没，斜指向空中。
池鱼翻手从腰间摸出几张符箓，甩向裹在九节骨鞭上的藤蔓，红光一闪，炸碎几大片。
华殷就势将龙筋丢给她：“凑合用吧。”
说罢，便欲提剑径直冲向不远处的幻婴。
言湫按住她：“这些藤蔓数量太多，你可会设那种大范围的剑阵？”
华殷稍一思索，点了点头。
言湫便道：“幻婴交给我和慕姑娘牵制，你在此设阵。”
慕微吟随她一同冲去，手中转瞬出现六颗品阶上乘的天雷子，分别夹在她手指之间。
见手握龙筋的池鱼勉强能牵制住周遭的藤蔓，华殷立刻咬破指尖，将血顺着挽霜剑身抹下来，然后提聚浑身灵力注入其内，直到挽霜剑散发出的光芒愈发纯净和刺眼，她才掀起眼帘。
池鱼抽空往她这边瞥了一眼，刚好捕捉到她被染成冰蓝色的双眸，不禁受其间纯粹的寒意惊扰了一瞬，动作稍顿。
大片的藤蔓趁着这一空当疯狂袭向她，池鱼回过神来，便见几根藤蔓的顶端已经化作刃状，即将将她穿肠破肚。
池鱼下意识调整身形，好让那几根藤蔓伤不到她要害处。
华殷将挽霜剑猛地插在地上，骤然爆发开来的白光裹挟着凛冽剑气席卷方圆几里。
此阵名为万刃霜林，一柄柄冰霜凝结成的刀刃拔地而起，将藤蔓节节穿透，固定原位动弹不得。
池鱼松了口气，递给华殷一个佩服的眼神。
华殷额上冒着细汗，咧嘴笑了笑。
“轰隆——”幻婴那边传来巨响。
慕微吟的天雷子被幻婴捏了两颗在手中，轰然爆开。
言湫持软剑趁机游走至它背后，剑身斜着贴上根根藤蔓，试图将其割断。
幻婴冷笑一声：“哥哥，有人要将你我分开呢！”
慕栖山当即动了起来，手中一杆弑神枪青光大放，横扫向身侧的言湫。
言湫弯下身子躲过去。
慕微吟怒道：“你这妖兽，速速放了我哥！”
她五指均有紫电缠绕，抓向幻婴面门。
说是面门，实则是不断蠕动的黑色藤蔓。
幻婴脚步挪移，瞬间同慕栖山变换了位置。
慕栖山眨着空洞的眸子，一拳砸向慕微吟，却在她身前半尺处停下。
他停得干脆，让慕微吟错以为他恢复了意识。
慕微吟赶忙收了天雷子，愣了一下：“……哥哥？”
幻婴狞笑一声：“杀了她——”
慕栖山化拳为掌，立时掀起强风将慕微吟掀飞出去，而后手心凝起那杆弑神枪，朝着慕微吟破空而去。
华殷及时赶到，跃至半空接住慕微吟。
她助慕微吟稳住身形后，一个后空翻踩在那杆弑神枪上，强行使其调转了矛头。
与此同时，言湫见缝插针使着软剑贴上慕栖山腰身，将他背心处的一根藤蔓隔断。
幻婴口中爆发出尖锐的痛呼声：“啊啊啊————”
周遭被剑阵牵制住的藤蔓皆簌簌发起抖来。
慕栖山眼中闪过一瞬清明。
有效！
言湫翻转手腕，欲再度割下一根。
幻婴却是自行收回了插在慕栖山背上的藤蔓，转而袭向她。
站在不远处维持剑阵的池鱼见此，心不禁提到嗓子眼：“言师妹！”
言湫用软剑作挡，可这些藤蔓不似普通植株，软剑撞上去发出的竟是锵鸣声。
慕栖山恢复意识，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见得一只妖物袭击一名女修。
言湫双手握住剑柄，却完全抵挡不住幻婴寸寸压下来的力道。
她余光瞥见正发懵的慕栖山，咬牙喊道：“愣着作甚？搭把手啊！”
慕栖山条件反射般地召唤弑神枪。
华殷和慕微吟瞬时便被脚下的弑神枪带到了他眼前。
他眨了眨眼，什么都没来得及问，手里便被华殷塞进那杆弑神枪：“上吧，壮士！”
华殷只调侃了一句，转身便提剑去助言湫。
慕微吟也将手中的四颗天雷子丢向幻婴，紫雷噼啪落在幻婴脚边，织起一张雷网，叫它动弹不得。
华殷的剑术胜在灵巧，寻着破绽试图伤到幻婴。
幻婴背部的藤蔓灵活又有韧劲，将挽霜剑的攻势挡了个结实。
她倒是想再学薛明樾的剑式，试试人剑合一的法子，奈何设下剑阵万刃霜林之后，她的灵力已是所剩无几。
慕栖山饶是再蠢，也明白了眼下该做什么。
他对华殷道：“别再给它挠痒痒了，我来！”
手中弑神枪不知何时已经吸尽他全身灵力，慕栖山虽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击出。
弑神枪/刺破层层瘴气，大有几分神挡杀神的气势。
幻婴感受到身后的巨大威胁，欲避，却被言湫和华殷两人一左一右牵制住。
“别急着跑啊。”言湫使着软剑绕上幻婴的一条胳膊。
“做了坏事是得受惩罚的。”华殷手腕用力，将它另一条胳膊拧断。
“不、不要——不要！！”
唰的一下，弑神枪自它后背入，前胸出。
周遭不安分的藤蔓均瘫软下去。
池鱼踩了一脚，见没有反应，当即探手摸进去，将九节骨鞭抽出来。
这一抽，方才裹在其上的藤蔓被片片割烂，碎了一地。
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华殷和言湫蹲下身去捡幻婴的妖丹。
幻婴是两生花孕育而成，其体内同两生花一样有着两颗妖丹。
言湫用手指分别戳了戳那两颗妖丹，抬眼对上华殷的目光：“好东西啊，仙门之中怕是没有几人见过幻婴妖。”
华殷颔首：“一颗归洛水门，一颗归浮玉宗，如何？”
言湫欣然道：“正有此意。”
慕栖山迟疑着出声道：“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池鱼提着鞭子走过来，瞥他一眼：“蠢。”
慕栖山喉头噎住，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慕微吟：“小妹，你可有受伤？”
“我当然没事——”慕微吟心里还在后怕，没好气地吼他，“哥，你险些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她把事情完整讲给慕栖山，末了还不忘挖苦一声：“……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胆子敢一个人来这瘴林秘境。”
“我也是想来历练一番嘛……”慕栖山看向另外三人，苦笑道：“这次多谢各位了。”
言湫回以一个微笑。
池鱼将九节骨鞭缠在腰间，又将那根龙筋还给华殷。
华殷接过来，问道：“好用否？”
池鱼动了动嘴皮子：“尚可。”
言湫揽住池鱼的肩，温和笑道：“我师姐说尚可，便是好用的意思。”
华殷亦笑道：“那就好。”
二人告辞过后，向着瘴林西边行去。
见她们消失在视野中，华殷转头看向慕栖山，问道：“我师……沈竺在云山宗待得如何？”
慕栖山斟酌着措辞：“……挺顽强的。”
“什么意思？”
华殷眼皮一跳，顽强是怎么个说法。
慕栖山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搜肠刮肚试图找出妥贴的解释来——能避免这对神仙眷侣因为一个主动找打的臭小子而反目的解释。
慕微吟一见他这幅神情就知道他藏着事。
“哥，你们不会欺负人家了吧？”
慕栖山眼睛瞬间瞪大：“冤枉，我可没有！”
华殷眉毛一扬：“这么说有人欺负他咯？”
“也不能说欺负吧……”慕栖山抿了抿唇，“是那小子自不量力非要同薛兄比试两招，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慕微吟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很微妙。
华殷浑然不觉，点头道：“行，人还活蹦乱跳的就好。”
她理了理衣袍，看向慕微吟：“走吧。”
慕栖山道：“我同你们一起。”
华殷无所谓：“好啊，但你不准跟我抢。”
慕栖山疑惑：“抢什么？”
华殷眨眨眼：“上古至宝，金蚕。”
慕栖山傻眼：“你……野心不小。”
华殷冲他笑笑：“多谢夸奖。”
其实他想说的是，她怕是没命拿。
只不过转念一想，鲜少有人见过的幻婴都能被拿下，金蚕，说不定也可以。
华殷和慕微吟已经先走出几步。
慕栖山乐呵呵跟上：“不会跟你抢的，我又抢不过。”
慕微吟扑哧一笑：“哥哥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慕栖山扬眉，正欲说话，便听见脚下传来一阵石块裂开的声音。
下一瞬，三人脚下皆是一空。
*
华殷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冰湖之中。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寻找慕微吟和慕栖山的身影，然而周围空无一物，只有无边的静谧将她吞噬。
头顶上方有大片亮光照射进来，看起来不像是暗无天日的瘴林。
华殷让自己的四肢动起来，依稀还有前世上游泳课程的肌肉记忆。
她暗道一声好，便向着光亮处游过去。
头刚一浮出水面，华殷便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良久，她才缓缓掀起眼帘。
入目是一片仙境般的林子，树木葱郁，绿意盎然，充盈的天地灵气洗涤周遭一切，岸上甚至有山野精怪在嬉闹。
好美，华殷赞叹道。
只是此处光景，绝非瘴林所能存有。
瘴林内瘴雾弥漫，除却原生的古树和妖兽，根本活不下任何生灵。
那她这是在何处？
慕栖山和慕微吟兄妹二人又去了何处？
华殷决意权且先游到岸边，再做考量。
她上岸后，惊奇地发觉自己的衣衫竟然并未被打湿，微风轻拂下，裙角翩然晃动。
随即有只淡紫色的蝴蝶翩跹飞来，在她肩上落了一瞬，又倏忽飞走。
华殷的视线稍稍一转，落在湖面上。
她脑中顿时想起前世学过的一句诗文——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不过她也不至于被仙景迷了心智，短暂的惊叹过后，她释放灵识对周遭进行探查。
灵识尚未扩散开来，便探到她身后有一人缓缓走近。
华殷心中警铃大作，右手按上挽霜剑柄。
随后，她猛地转身，将挽霜剑架在来人的脖子上。
“师姐。”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以及……熟悉的样貌。
华殷动作一滞：“怎么是你？”
她将剑柄又握紧了些：“……沈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