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华殷醒来时,发觉天色已暗了下来。
她这一睡居然足足睡了一日。
眼前也不再是那面其坚无比的岩壁,而是葱郁林木,风声飒飒。
这是她一路摸过来时所经之处,距防护阵法不远。
华殷脑子清醒了些,撑着身侧的树木站起来,再度望了一眼禁地的方向后,只得打道回府去了。
反正来日方长,今夜先将探到的情况同薛明樾说道说道。
【宿主!你终于醒了!】
才走没两步,系统又在她耳边吱哇乱叫了起来。
华殷忍着心头不耐,问道:“怎么了?”
系统还未来得及解释,西面的夜空骤然天雷滚滚,黑紫色云雾盘踞在一处,形成的压迫感令人胆颤心惊。
“那是什么?”华殷瞬间瞪大了眼,“你莫不是将天雷劈错了地方……那不该是来劈我的吗?”
“……你赶紧先收了吧。”说着,她径直御剑而去。
系统默了默,似乎是惊叹于她的自觉。
【宿主或许忘记了,在这修仙界,筑基以后修为的提升,都得受过一道天雷方可进境。】
华殷自然记得这茬,只是未曾往那方面去想。
“噢,那你这么大惊小怪作甚?”
系统擦了把汗:【这道雷劫,劈的是沈竺。】
“什么?”华殷心道不妙,“他这就要结丹了?”
【是的,宿主。】
“那日后他修魔道的事情岂不是就藏不住了?”
华殷有些懊恼,她应该早些探看一下沈竺的情况的。
凡修魔道者,结丹之后,眉心都会生出一枚印记来,除非用特殊方法将修为压制在筑基期,方可将其隐去。
当初的沈灯青便是如此做法,将金丹境的实力压制在筑基期,瞒过了平芜宗所有人。
但天钧门突袭,他为了不落入褚成君手里,恢复金丹期的修为,这才被路过的慕远一眼认出,掳回青岱山。
可如今沈竺既是结丹,根本不可能有工夫遮挡眉心印记。
倘使他身周有云山弟子经过,魔修的身份便再也藏不住……
华殷甩甩头,让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昨夜同薛明樾怎么商量的来着?
——寻个时机,散出沈竺在云山的消息,并且挑明他合欢宫圣子的身份,引阎恪前来,将其生擒,诱其揭露当年同褚成君联手促成魔教动乱一事,做实褚成君勾结魔教的罪名,如此才算是有了取死之道。
可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他们已经足够强大的基础上。
显然不该是眼下这般的被动。
华殷遥遥望过去,雷云似乎正盘旋在婚房所在的那座小院之上。
她不免心存侥幸。
若是沈竺乖乖待在房里呢?
若是沈竺自知即将突破瓶颈,为隐藏身份就待在房里修炼呢?
然而下一瞬,她这些侥幸心思便尽数消散。
华殷定睛一看,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小子,居然直挺挺地站在房顶的正脊之上,披头散发,衣袍被天雷劈破了好几处,被劲风扯得猎猎作响。
院外围着许多名云山的年轻弟子,皆是一脸惊奇地望向他。
华殷几乎瞬移到了小院上空,刚好遇上闻讯赶来的薛明樾,以及提前结束修炼过来凑热闹的慕栖山慕微吟。
“呀,这么快就结丹了?”慕微吟讶然道,“哥哥,你当初是何时结的丹来着?”
慕栖山脸色一黑:“……反正不是二十出头。”
他身侧的薛明樾骤然冲向立在屋顶的沈竺,看那架势,竟是要将他擒拿下地。
慕栖山愣了一下,喊道:“薛兄,那边有天雷!!”
他一头雾水,对慕微吟道:“不就是结丹早了些吗?我都没说什么,薛兄怎么还急眼了?”
慕微吟耸耸肩:“谁知道呢?”
华殷看见薛明樾冲了过去,几乎是瞬间闪到他身边,探手捞住他的左臂。
薛明樾偏头对上她的目光,问道:“……为何?”
华殷紧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
强行终止结丹,会对修士的根基造成无法恢复的损伤。
薛明樾同她僵持:“这是你我昨夜商议好的……你不该感情用事。”
华殷匆忙瞥了沈竺一眼,见他似乎正死盯着这边。
她又看向薛明樾:“我知道,是我没看好他,但……此时不可强行将他带离。”
薛明樾松口道:“你若执意如此,今夜过后,云山便无法再容他。”
华殷眼神复杂地从云山弟子身上扫过一周,认命道:“……自然。”
她松开手,见薛明樾确实没有再度动手的意图,便兀自闪到沈竺身前。
与此同时,刚好又一道天雷降下。
华殷抬手想要替他挡一下,结果沈竺冷不丁拍开她的手,将那一道天雷硬生生受着。
沈竺闷哼一声,汩汩鲜血从口中涌出,将他整个下巴和前襟都染成了殷红色。
他双眼充血地盯着华殷,艰难道:“……你不必总想着施舍我这些。”
华殷皱眉:“这怎么就是施舍了,我关心你你不知道吗?”
沈竺身子颤了颤,像是站不稳当:“我不想要这种关心,雷劫而已,我可以承受得住……”
说罢,他盘腿而坐,视线却依旧定在华殷面上。
华殷叹了口气,也盘腿坐下:“好,那我为你护法。”
沈竺粗喘着气,有些愤愤地抱怨道:“只求师姐莫要再将我一剑捅了才是。”
他自顾自地闭上眼,再不讲一句话。
华殷没有心思同他解释,脑子里正盘算着计划被打乱之后的补救措施。
若是沈竺此时离开云山,无论他去何处,都有可能会被褚成君的眼线寻到,可若是自行回到魔界,亦有可能会被阎恪杀人夺宝。
那样的话,便没有了号召仙门百家联合起来讨伐褚成君的正当由头。
“师姐,我昏迷的时候好像梦到你了。”沈竺幽幽道。
华殷抬眸,心道,应当是因着她分出来的那道灵识吧。
“梦里面的师姐从来都不会欺负我,也不会丢下我不管。”他睁开眼睛,勉强笑了一下,“……可那不是我的师姐。”
华殷愣了一下,不由也笑道:“难不成你就喜欢我欺负你啊?”
“喜欢。”沈竺黯然道,“但我如今知道了,师姐对我并无男女之情,也不敢再喜欢了。”
华殷简直没耳听,这小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是。
“你……”
沈竺打断她:“明明师姐所图谋之事亦是我所图谋之事,我也可以帮衬师姐一二的,师姐为什么不能信我一下呢?”
“我……”
华殷下意识就想说她没有不信他,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好像确实是不信他,或者说有各方面都更加合适的人摆在眼前,她何苦要等一个不确定的将来?
沈竺却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无论是江师兄的仇还是我的仇,师姐只想着自个儿全报了,最好都不用我动一根手指头……”
华殷眨了下眼:“这样不好吗?”
“好。”沈竺抬头望了望层叠的雷云,依稀瞥见其中将要落下的最后一道天雷。
他仰着头,涩声道:“……只是完全不需要我罢了。”
“轰隆————”
天雷降下,沈竺拼尽全身力气抵抗,本来直挺着的上身骤然弓起,凌乱的散发垂下,将他的面容遮得晦暗不清。
透过发间的缝隙,他恍惚瞥见华殷面上的紧张之色。
还好,她虽不需要他,但至少还会在乎他。
沈竺低低地笑了两声,忍着全身撕裂一般的疼痛,借着这道天雷将曾经下在他和褚嬴身上的共生咒给解除了。
毕竟是条人命,他不愿背负。
华殷起身,想去扶他一把。
“别过来。”
沈竺用手撑了下地,缓缓站起来,然后一把将额前的散发撩在脑后,看向华殷时,眉心已然生出一枚魔印,瞳色也隐约添上几分淡红。
院外的云山弟子有好些窃窃私语了起来:
“怎么会是个魔修?”
“为什么我们云山宗会有修魔道的人?”
“那不是云山宗的,我见过他,他是华仙子的师弟!”
“啊?这这这……”
“那华仙子她……”
“仙子她定然是被这魔修蒙骗了啊!!”
薛明樾听见这些话,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一下。
慕栖山蓦地凑过来:“怎、怎么回事啊薛兄?那小子竟然是个魔修啊?!你们怎么……”
慕微吟扯他衣袖,让他安静点:“哥,都已经看见了,就别问了。”
她的目光落在华殷背上,有些担忧。
房脊上,华殷听见沈竺的话,便也没动,静静站在原处,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竺几乎是浑身浴血,倒显得本就好看的脸愈发勾人,眉心的血色魔印偏还长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等等,花?
华殷定睛看去,发觉他眉心居然是一朵芙蓉花状的魔印,瞧着正是她昨日点在眉心的那朵血芙蓉。
“好看吗?”沈竺蓦然问道,“师姐,我眉心这枚印记……好看吗?”
华殷迟疑着点了下头。
“那就好。”沈竺抿唇笑了起来,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虽然昨日师姐眉心点的那朵芙蓉并非是为了我,但我眉心的印记生成这般形状,却全是因着师姐。”
“师姐,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他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华殷没有追,也不打算去追。
就这样吧,既然他执意要走,她再强留,便有些蛮不讲理了。
况且云山宗也确实不会再留他。
华殷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的地方,反复咀嚼那句“全是因着师姐”,不知他所指为何。
薛明樾将看热闹的云山弟子尽数遣回去,才看向立在屋脊上的华殷。
晚风轻轻吹动她的裙角,在夜幕下勾画着一道道浅淡而柔和的弧线,仿若在描绘着华殷此时的心境。
他看着她的背影,却觉得她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