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期末
萧星野来到江昭昭身旁，第一句话不是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相较之下，她泛着薄红的眼眶，更引他注意。
关心性质明显的话语，语气不含丝毫生疏，放低的嗓音轻柔和缓，潜进耳中，晃了晃她的心尖。
教室里的白炽灯亮光倾洒而出，落在萧星野身上。
他逆光而站，发顶和周身轮廓边缘充盈一层朦胧釉质光圈，锋利流畅的五官线条被清冷月色描摹，平添几分柔和，连同眉眼间，一并染上少见的柔情缱绻。
像名家笔下的画中人，长身立于明暗交界处，睫羽半垂，瞳光凝视着她，眼神纯澈干净。
晚风轻淌，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打转。
她喉间一哽，没舍得挪开和萧星野对视的眼：“就……可能跑得太快，风里的灰尘迷了眼睛，没事。”
哪里敢说，是太想你，见到你过于激动，开心到差点哭出来。
“真的？没有谁欺负你吗？”
萧星野试图从她眼里找出说谎的证据，她红着眼睛的模样，像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双杏眼里裹着不甚明晰的稀薄水雾，乖软模样我见犹怜。
他语调暗噙逗弄成分的轻笑，笑痕浅到不易发觉，“感觉你的眼泪下一秒就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江昭昭被萧星野夸张的说法逗笑：“我哪有那么容易哭，真的没人欺负我。”
其实，她有些想知道，假如她真的被人欺负哭了，萧星野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由分说为她出头吗……
意识到越想越远。
她及时止住荒唐思绪，重新出声：“陈老师让我来问你，唐老师给你们班印的考前复习卷是哪一年的？她想挑两张难度适中的印给我们班同学，当期末考前测验，方便查漏补缺。”
唐雪的婚期将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她不在班里的时间，萧星野不负所望，几十个同学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班里大事小事悉数经他过手。
陈老师见她忙得连轴转，不想为着这等小事去专程打扰她，直接让课代表问一班班长就可以了。
一班的各科老师，会发不同的资料书让同学们按时完成，有同步训练的习题，还有拓展思维的挑战题型，可谓温故而知新。
除此之外，老师还会印往年的真题卷给大家写，复习巩固两手抓，作业量可想而知。
其他班老师会拿一班学生做的题当参考，做的题对提升成绩有明显帮助的话，别班老师会让自己班里同学也尽力去做。
题不怕多，越做越熟练。
“等下，我去给你取。”
萧星野回身往班里走，在他座位桌面上拿起一本订合多张纸页的打印试卷，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几张，复又折返回来，把试卷递给她，“这是不同年份的题目整合在一起，你拿去给陈老师看吧。”
江昭昭抬起双手接过：“谢谢，那我回去了。”
萧星野的视线还定格在她眼周，低声叮嘱：“嗯，下次再有事来找我，不要跑，那么着急干什么，风沙进眼睛有可能会得结膜炎。”
她眼尾弯起微小翘度，低声应答：“哦，好。”
萧星野撤离目光：“回去吧。”
江昭昭往九班方向走去，步子挪开一段距离，心脏有力的搏跳声后知后觉覆上耳际。
分不清是刚才跑过的心率没平复到正常频次，还是萧星野的眼睛太深邃好看，引她刚才漏跳的节拍，现在报复般的成倍补回来。
她捏着卷子的指尖微微泛白，即将离开一班后门门口的位置，没忍住回眸往身后望去。
俊朗的少年身影已然从前门口消失，重返讲台之上，低眉敛目，专注解题。
好像刚才经历的，是一场虚实难分的幻梦。
可手中握着的试卷，是真实有分量的，同学起哄的暧昧音调，还在她心头辗转浮沉。
她在走廊上克制住想看萧星野字迹的冲动，把卷子拿给老师。
陈老师翻看一番，把试卷又递给她：“还有几分钟就放学了，你一会儿拿去还给萧星野，明天一早先去我办公室取打印好的题，再回班收作业，知道了吗？”
她表示明白，陈老师走出班里，和隔壁班的老师在过道商量着要打印的真题卷内容。
回到座位。
江昭昭翻开卷子，寻找萧星野在纸页间留下的笔迹。
简单的题，他空着没写，落下黑色水笔痕迹的题目，全是难点重点。
萧星野的笔体介于草书和楷体之间，字里行间透着草书的迥劲狂放，又不失楷体的精到凝练。
融在一起，字如其人。
隐锋匿芒的温润，表面柔和，内里坚定。
她最想看的，就是萧星野亲笔写下的，他的名字，奈何找遍每一页纸的每一寸角落，始终无果。
凭着书卷上清晰的字迹，她循势可以想象出他笔下的名字大致模样，绝对是能媲美书法名家的级别。
她伸手，指腹轻抚黑色笔迹，眼里有不可自抑的留恋，就像触到的不是干掉的笔墨，而是上好的绸缎，惹她爱不释手。
纸页翻动带过微风，浮跃似有若无的熟悉香气，是她倾慕的少年身上的专属味道。
淡雅香气有令她安神的魔力，瞬间平息所有难停的心绪，烦恼焦虑一扫而空。
今晚应该会做个很甜的梦。
就像现在心里这么甜。
她这么想着，耳畔听见放学铃打响。
班里乱糟糟的声音立时炸开锅，桌椅挪动推拉，拖出刺耳的声响，书包拉链此起彼伏，伴随交谈嬉笑，全部闯进听觉里，交织混乱乐曲。
她和荆云霜同步收拾书包，荆云霜抱怨今晚的作业还有一大半没写完，八成又要熬夜，明天还照常早起，想想就痛苦。
秦时月背着书包走过来，指节轻敲江昭昭的桌子：“昭昭，老师是不是让你把卷子还给萧星野？”
江昭昭迎着秦时月的视线，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想立刻逃开，可惜不能，只讷讷答道：“嗯。”
秦时月扫一眼她还没收进书包里的书本，弯唇发声，指挥势态十足：“你还有这么多东西要收拾，慢慢收，不着急，我现在去把卷子给他吧，也不耽误时间。”
江昭昭第一反应是抗拒，话到嘴边却无法讲出“不”字，她面子薄，很少驳回别人的意思，加之秦时月说得确实有点道理。
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缺少一个合理的拒绝理由。
荆云霜见情况不妙，要为江昭昭说话，在她张唇冒出第一个字节前，穆铭未自旁边伸手拿走桌面上的卷子，付之一笑：“我给他就行了，正好我要给他还充电宝，顺路把卷子带过去。”
秦时月皱眉，眼里的不满隐藏很好：“你……”
后面的话，她忍住没说出来，可能不想让大家觉得她无理取闹，也或许是说不出抗议的原因。
“走了。”
穆铭未没理秦时月的反应，拿着卷子往外走去。
旁边有男生拍秦时月的肩膀：“课代表，今天英语作业是什么来着？作业太多，我有点记不清。”
秦时月转过去和他说话，江昭昭和荆云霜起身离开。
回到家。
江昭昭卸下书包，趴在书桌上稍作休息。
今天见萧星野的一面，足以慰藉多日来的失落，月色下，他的眼睛里，只容着她一个人。
突然想到一句歌词——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她把这句话，写在日记里。
考试临近，她把多半精力放在学习上，日记篇幅比起以前，缩短很多。
-
期末成绩揭开分晓。
江昭昭的物理成绩比起初次月考，在年级排名里，提升了二十七名。
语文以多出一分的成绩，堪堪压过萧星野。
萧星野的全科总分加起来，仍旧稳居年级第一。
理科满分，文科科目距离满分线并不远，简直是超乎寻常的存在。
年级第二名被他甩出去四十多分，差距大得令人不可置信。
就算别人开卷考，也考不过萧星野。
如果说考试是游戏，那萧星野就是游戏里最大的bug，并且无法修复。
江昭昭想给他真心实意说一句“谢谢你之前的建议，不然我的物理成绩不会提升这么快”，这句话在心里攒了很久，演练过很多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却见不到东风的面。
值得高兴的是，她的成绩总排名，向萧星野靠近了一些。
拿着成绩单往回走，荆云霜考得也不错，松了口气：“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寒假了，我回去要睡上三天三夜，狠狠把平时没睡的懒觉补回来。”
江昭昭附和，心里禁不住染上别样的惆怅，她盼到假期，却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她的星星了。
踏上回家的公交车，她回头往窗外看去，没见到想看到的人。
寒假短短三十多天。
想到这三十多天见不到萧星野，她心口酸涩发酵泛滥，难受到无法忽略，化成眉间一抹忧虑，久久不散。
这些天，要依靠以前和他的回忆慢慢撑过去。
开始有点后悔，之前怎么就没勇敢地当面问他要不要加个好友，曾经那么多次机会摆在她面前，她没珍惜，连试一下都不敢。
过往的胆小演变成浓烈的自责。
要是大胆一点，就不至于现在这么束手无策，尽管她手机里存着萧星野的电话号码，想加好友随时都可以加。
过去缺联系方式，眼前缺一个合适的契机。
在时机不合适时，贸然加他好友，再有事没事找他聊天，就算是再笨的人，都能察觉到异样。
更何况是那么聪明的萧星野。
成绩单拿回家。
父母夸奖她的同时，叮嘱她可以放松几天，劳逸结合，之后不要太过松懈，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她认真记在心里，还主动要求出去买点理科的学习资料再补补，如果进步不明显，就找个补课班攻克弱点。
没人反对，夫妻俩知道她乖巧懂事，都依着她。
当天下午。
江昭昭搭公交到市中心的书店，直奔高一的习题试卷区。
货架高大，排列紧密。
不同类型的资料繁多，她听老师推荐过两本数学练习册，一本重点难点多，适合做新题挑战和归纳总结。
另一本难度较低，贴合教科书内容，更适合做旧知识巩固复习，加深同类题型的印象。
她伸手摸向较简单的那本，打算先看看里面的题型怎么样，再决定要不要收入囊中。
身侧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男生声音：“你躲秦时月这么长时间，躲够了吧？”
“不算躲吧，我就是尽量减少和她的联系，等她彻底冷静，就不会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江昭昭循声瞧过去。
萧星野和穆铭未在隔壁货架拐角处跃然眼中，他们两个注意到她，视线一同看过来。
萧星野穿着件纯黑色防风外套，拉链敞开，内里搭件白色无帽卫衣，黑底白边直筒裤将他的长腿优势尽显，格外吸睛。
他和穆铭未停止话题，往这边走来。
穆铭未裹着薄款羽绒服，穿着略显笨重，拖得步伐发沉，没有萧星野那么松快自在。
萧星野瞥到江昭昭手上拿的习题册，他抬眼往旁边货架扫视，修长指节点向难度高的那本：“建议你买这本，你手上拿的题没什么难度，做和不做的区别不大。”
江昭昭略有犹豫：“难度大的题，我可能解不出来……”
“我前段时间刚做完这本，有写解题过程，加个微信？我改天拿给你，你可以当个参考。”
萧星野点开手机微信，余光捕捉到她微愣的神情，从容补句，“不愿意的话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