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消息
手掌心搭上冰凉的门把手，江昭昭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做好最坏的准备。
门打开，客厅白炽灯光亮强烈，霎时闯进只开着书桌写字台灯照明的微暗房间，她的心情堪比即将受审的犯人，倍感煎熬。
“脸色这么苍白，哪儿不舒服？”
应千霞抬手贴了贴女儿的额头，目光关切，“没发烧啊，是不是感冒了？看着无精打采的。”
江昭昭唇角的笑颇为勉强，维持无事发生的模样：“妈，我没事，就是作业有难度，今天写得多，有点困。”
半真半假的话，不算全部说谎。
她努力辨认妈妈脸上的表情，洞察不出即将迎来暴风雨的兆头。
一颗心，落不到实处，悬在空中，晃晃悠悠的。
应千霞转头瞥了眼客厅墙上的钟表时间。
21:45，差不多到该休息的时间，她预备长话短说。
江昭昭跟着应千霞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往日柔软舒适的沙发，这时却如坐针毡般，极其不适。
她甚至心虚到不敢和妈妈对视。
就势低头看指尖，俨然一副认错的态度，乖巧的惹人怜爱。
如果她是兔子，那两只长耳朵一定无力地垂下来了。
“昭昭，这件事我已经和你爸爸商量过了，现在就是给你通知一下。”
应千霞没有责怪江昭昭的意思，语气轻柔，比往常更和缓。
江昭昭绝望地闭了闭眼。
之前爸爸给她说过，让她关注别人的同时，不要落下自己的学习，现在爸爸也知道她写的日记内容了，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通知什么？
要没收她的日记和手机，还是……要转学，让她再也见不到萧星野？
她的喉咙发哽，苦涩蔓延至舌尖，难以发出音节，只点点头，心如死灰地接受结果。
“你也知道，姥姥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么些年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她执意住在乡下自己一个人过，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和你爸爸决定把姥姥接来我们家，以后和姥姥一起生活，我们明早出发去接姥姥，大概晚上回来，你饿了就买饭吃，陌生人敲门不要开，知道吗？”
应千霞像叮嘱小学生一样说完话，江昭昭错愕地抬起头，眨了眨眼，反应慢半拍：“哦，好，我知道了。”
“看你的反应，很意外吗？”应千霞拿起水杯喝水，润润嗓子。
江昭昭的意外有两层，不能说的原因藏在心底，只说能讲的：“嗯……是有那么一点点，好久没见姥姥了，听到姥姥要和我们一起住，挺突然的。”
“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想你，这下住过来了，天天都能见到你，不是困了吗，去休息吧。”
日记本的事没有眉目。
江昭昭总觉得，这事没结束，她试探着问了句：“妈，你没别的事和我说吗？”
应千霞对上她的视线，她虚搭在沙发边沿的手，骤然用力收紧，像胸腔里缩紧的心脏。
“哦，确实还有个事，最近太忙，看我这记性越来越差了，”应千霞起身往卧房的方向走，“有个东西给你。”
江昭昭的心跳彻底凌乱。
妈妈要给她什么？
日记本？
倘若妈妈看过日记本里的内容，她不信现在眼前的一切还能这么平静。
按妈妈的性格，要是知道她暗恋萧星野，还为他写日记，肯定会先疾言厉色地大发雷霆，再苦口婆心和她谈话，好言相劝教导她。
并且没收日记本和通讯工具，切断她和萧星野之间的所有联系。
“喏，”应千霞端着一个小盆栽走过来，递给她，“我同事给的仙人掌，小小一个，养一养往后会长大的，这不比别的花那么娇贵，偶尔浇浇水就能活，听说要三年才能开花，那会儿估计你都高中毕业了。”
“谢谢妈妈，”江昭昭双手接过盆栽，“我会好好养的。”
“嗯，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江昭昭回到房间，反手锁好门，把手中的盆栽安置在书桌一隅。
随即动作快速地翻找日记本，书桌的桌面和抽屉都没有，她拉开书包拉链，一眼看见和寒假作业躺在一起的日记本。
呼——
虚惊一场，她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估计是昨天写完作业，困得精神恍惚，整理书桌时，误把躺在寒假作业下的日记本错当成教辅资料书，一起收进书包了。
还好还好，没被发现。
停滞的空气开始流动，她终于寻回呼吸的器官。
日记本重回手里，她翻开新的一页，笔墨落下心曲。
「我庆幸自己在假期早醒一次，没错过你给我发来的消息。
你说在我家小区楼下的那句话，我当时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直接飞到你面前，那样是最快见到你的方法～（不过那样会吓到你吧）
你的穿搭很有风格，不过……我觉得你这张脸，穿什么衣服都不会难看。
你穿得很薄，看起来好冷啊，你不怕冷的吗？
想关心你两句让你多穿衣服，小心感冒，又想起我没资格对你的穿衣风格指手画脚，哎……和你说话之前，总要提前在心里打好草稿才敢说。
你还记得叮嘱我的话，是我没想到的。
我以为你是随口一说，是对谁都可以讲的一句带有礼貌性质的友好用语，说过就不会记在心上的那种。
……该怎么讲呢，好像我被你特殊对待了，又不敢确定，我不想自作多情，无奈你太好，错觉太强烈，我的思想早就不受我控制了。
如果我想错了，那就让我错一次吧，这次我不愿意要正确答案。
给我送习题册，还说扰我清梦给我奶茶补偿，总说我客气，那你就不客气吗？
往自己身上主动揽错，哪有你这样的……好犯规啊。
（也谢谢你没当面戳破我的谎言，你太给面子了TVT）
习题册上有淡淡的香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好想知道是什么香，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你……
还想看你写出来的名字是什么样，将来哪天才能看到呢？
我想，新年愿望里，应该有一条，就是快点看到你亲手写的名字。
我给你道谢，你给出的答复足够我开心一整个寒假。
听到你亲口肯定我足够努力，就这一句话，我再做一百套卷子都动力满满！
被喜欢的人认可的感觉，真的激动到没办法去形容，你夸我的时候，我好像赢了一整个世界。
后来被你哥哥误会，我竟然有些小小的兴奋。
你那一句“就算是我女朋友”说出来，我差点心跳停止，那种虚实混淆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里走久了的旅人，在口渴难耐之际见到海市蜃楼构筑的绿洲，误以为是救命的水源，拿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景，当成所拥有的全部。
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所以产生的一点点小小关联，哪怕是假的。
是不用触碰就会自己破掉的泡沫，都够我偷着乐很久。
我开玩笑问你女朋友会不会生气，你反问我的时候，我吓坏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女朋友了，怎么几天不见，你就成别人的男朋友了，你就是属于别人的星星了……我好怕那一天的到来。
你和我说完再见，有看到我背后的帽子是兔耳朵设计，之后我拆出来的盲盒刚好是小兔子，好巧呀。
……你发来的消息，我判断不出你是在夸什么可爱。
虽然后来荆云霜说，感觉你是在夸我可爱，和我脑内短暂到一闪而过的错觉如出一辙，但是我明白，你肯定不是在夸我。
你肯定想不到，你随口一说的话，是我苦思冥想的无解题。
到底该怎么去写，才能表达出，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带给我的黑糖珍珠奶茶，是我上次喝的口味，是你用心记住了我当时点的什么，还是随便买的不过刚好合我的口味？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一开始以为你记住了我的口味，但是不太现实……你又不喜欢我，怎么会特意去记我的饮食口味呢。
难道说尖子生的记忆力都出奇得好，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等你消息的时候，我在期待每一个下一秒。
舍不得放下手机，静不下心去做自己的事情，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尝到茶饭不思和寝食难安这两个成语的意思。
也理解了古诗里文人墨客常抒的相思之苦，到底有多苦。
你没回消息，我以为是我哪里说错了话，或者你不想理我。
你回消息，我为你发过来的那几个字欣喜若狂，反复斟酌该怎么回你，才能得到你心里的满分。
同样的奶茶，喝起来的口感，总是你买的那杯在味道上更胜一筹。
我偏向你，喜欢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可以在外面装出不喜欢你不在乎你的样子，可我骗不过自己的心。
在奶茶店里抽盲盒的时候，就剩最后一个，我当时不确定里面是什么，怕我们之间的缘分会和盲盒一样，越想要，越得不到。
好在后来抽到了我想要的小星星，悄悄默认如同代表我和你之间的结局也会如愿，我很傻吧。
想借着问题的借口找你发消息，但不想让你觉得我很笨。
你都有写解题过程，我还看不懂做不出，太蠢了，我不想在你心里留下这样糟糕的印象。
晚上找不到日记本，吓坏我了。
怕被爸妈发现，怕被你知道，怕我的秘密无处可藏。
还好后来找到了，像是体验了一次失而复得……以后我会好好保管的。」
好不容易在假期见到喜欢的人，日记里事无巨细，生怕遗漏重要节点。
写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江昭昭反复检查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才合页收笔。
说要好好保管，实际她很发愁。
放在哪里都欠妥，担心很快就会被发现，思来想去，她把日记本放进书桌最底层的柜子里，上面盖着做过的习题和卷子。
就算妈妈哪次帮她收拾房间，很大概率也不会注意到这么不显眼的位置。
收好日记，她躲进被窝。
难得的寒假假期，她却失眠了。
萧星野说有事出国，是去了哪里呢？和国内时差是多少，什么时候发消息不会打扰他？
定在哪一天回国？
朋友圈会不会发在国外的动态？
从写完日记的时间开始算起，一直到深夜一点半。
江昭昭反复刷新好几遍萧星野的微信朋友圈，并没有新的动态。
到底是没发新动态，还是发了一会儿又删掉了，而她不巧没看到？
还是把她屏蔽了……
世界万籁俱寂，我为你辗转难眠。
而你，不会知道我对你的思念。
江昭昭心里滑过这段话，太阳穴隐隐泛着太晚不睡导致的疼痛。
她借着手机的微弱光亮，去书桌的笔筒里，取到星星挂件，握在手里，重新躺回被窝。
这一次，入睡得很快，几乎沾枕即眠。
她半夜惊醒一次，睡意朦胧之际顿觉手心空空，心下大惊，这一瞬间，不见的仿佛不是一个挂件，而是她万分喜欢却留不住的稀世珍宝。
掀开被子看到掉落在枕边的星星挂件，她握进手心，才找回正常的心跳频率。
紧紧攥住的，是她的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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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住进家里之后，最幸福的人是江昭昭。
老太太刚来那天，见外孙女已经从小不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免老泪纵横。
有什么好的，老人都会惦记着外孙女，生怕她的昭昭宝贝吃不好穿不好。
应千霞教育女儿时，老人第一时间无条件站在江昭昭这边，护着她为她说好话。
“妈，你再这样下去，她就被你宠坏了。”应千霞适当提了点意见。
“瞎说，”老太太一脸正色，声音洪亮有力又不失慈爱，“我们昭昭这么懂事，怎么可能宠坏？再说了，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不对她好对谁好？”
或许是应了隔代亲的话。
老太太对江昭昭总是笑眯眯地讲话，有什么都想和她说，去买菜遛弯时的见闻，听邻里相传的趣事，恨不得一字不落的转达。
看到外孙女白净脸上浮现腼腆恬静的笑，老人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临近新年的这段时间。
家里其乐融融，白天老太太和外孙女一起看电视 ，偶尔让江昭昭读点晚报听。
老人没念过书，不识几个字，认为外孙女学识渊博，厉害得不得了。
认定她的外孙女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女孩子，哪哪都好。
晚上江昭昭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姥姥有时会进来给她送水果或者牛奶。
水果是去皮切好的，牛奶是热乎乎的。
送完东西，老人就出去了，还不忘给她关好门，不打扰她静心学习。
学校布置的寒假作业，她早已写完，最近沉浸在萧星野拿来的那本习题册里，一道一道解难题。
纸页上，萧星野狂放不羁笔锋变化有力的成熟字体，让江昭昭反复感叹自己目前写出来的字，在他面前，根本就拿不出手。
她每天都坚持练字，进步速度很快，预计寒假过完，就可以脱离字帖，写出工整凝练有风格的字体。
她翻动萧星野的习题册时，动作幅度轻柔缓慢，怕把书页弄疼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愿弄皱纸张。
萧星野有洁癖，她不想归还习题册之后，被他看到书上新添了些原本没有的痕迹。
那样会被他讨厌的吧，她不想被喜欢的人讨厌，所以只能更加谨慎。
一直到大年三十晚上。
江昭昭写完习题，和家人一起吃过年夜饭，她帮忙收拾了餐桌和厨房，陪着长辈回到客厅看春晚。
茶几上的水果坚果糖果和零食种类多到琳琅满目，窗外夜幕炸开一朵朵绚烂的彩色烟花。
爸妈在一边低声商量过两天去亲朋好友家拜年的先后顺序。
姥姥看着春晚节目，不自觉开始打盹。
江昭昭的手机收到新消息，屏幕亮起，时间显示晚上22:15分。
她点进消息栏，看见荆云霜发来的消息。
霜霜：【看穆铭未发的朋友圈了吗？他们这段时间在国外的活动好丰富啊，不像我们，整天除了在家里写作业就是玩手机。】
他们。
江昭昭心里绽放的烟花比外面精彩，她轻咬这两个字，除了穆铭未，肯定还有萧星野，说不准还有其他朋友。
她以极快速度点进穆铭未的朋友圈，看见他发的几条动态，有九宫格图片，也有十几秒的短视频。
消息栏再次弹出荆云霜的新消息提示。
霜霜：【萧星野真的很野，我看着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