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晚安
究竟是房间内逐升的气温使体内水分蒸发过快，导致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还是……只要和萧星野独处，无论形式是两人面对面，抑或隔着手机仅仅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就会起不受控的反应？
江昭昭的答案，朝后者偏颇许多。
她的心里像是关着一头难以驯服的凶兽。
平时蛰伏于深处不声不响，一听及萧星野的名字，抓取到和萧星野相关的事，仿佛就化为唤醒它的咒语，它变得情绪波动不安，极难控制。
当她的视线每一次对上萧星野的眼睛，听到萧星野喊自己的名字，和萧星野共处的每一秒，这些时刻，都是激发内心猛兽狂躁撞向心壁的直接原因。
好在暗恋无声，萧星野不会被她的喜欢打扰到。
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不想打扰你，招你厌烦，可我又实在忍不住想找你聊天，想见你。
你不是很聪明吗，可不可以教教我，该怎么平衡这两者之间的冲突？
想到这儿的时候，其实已经冲突了。
每每想到萧星野温润含情的桃花眼，和意气风发的笑容，不管她心里有什么苦什么痛，似乎瞬间就得到最好的疗愈。
她是很容易满足的人，尽管有时候会有一点点小贪心，可贪心是人之常情，世间吃五谷杂粮的凡夫俗子，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比起一味奢求不确定的可能性，她更珍视已经拥有的东西。
就像现在，哪怕好几秒没有说话。
知道喜欢的人在屏幕另一边陪着自己，一起共享着静谧的时刻，也很开心很快乐。
“怎么不说话？困了？”
萧星野的声音从游戏房间的麦克风传出，浅浅的气音笑意含混其中，稍低的声量听起来更加温柔缱绻，又苏又抓耳。
江昭昭在床上缩成一团，她将手机听筒凑近耳际，好像萧星野就近在咫尺，声音也似贴在耳边。
她弯着的唇角轻抿，仍旧反问回去：“你困不困？”
萧星野发现江昭昭说话做事的特点。
她总是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很少主动从自己的立场出发提要求。
他学走江昭昭这套说话方式，用来和她对话：“你困了就睡，还想玩的话，我带你打两把，你玩得还不错，带你打游戏比较轻松。”
哪里是她玩得还不错，因为队友全是自己人，大家让着她护着她，有什么失误也不会责怪，显得她玩的还可以。
但凡和陌生人匹配成队友，她的拙劣技术就原形毕露，她可不想被萧星野见识到真实水平。
江昭昭沉默两秒，顺利找出一来一回之间的漏洞，小声抗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萧星野听到女孩子软糯的声线，有点执着得可爱，他无声地笑了下：“我离睡觉时间还早，刚约好和我哥一会儿联机打游戏。”
少年的纯澈干净嗓音贴在耳阔，带起心尖涟漪泛滥。
她很懂事，不想继续占用萧星野的时间，在退出对话之前，还不忘迂回着关心他：“我有点困，准备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别玩太晚，我看新闻上说，熬夜害处很多，会记忆力下降会变笨，你这么聪明，不想变笨吧？”
这话说得很巧妙，半开玩笑的语气，结合萧星野对她温和有礼的态度，是绝对可以要到他的答复的。
萧星野没那么容易被她绕进去，思维十分清晰，提问得有理有据：“那你这会儿熬夜教育我，不就是正在变笨？”
江昭昭被噎了一下，心里感叹高段位的人就是不一样，根本不好忽悠，她搜肠刮肚地自圆其说：“我不是在教育你，是——”
“关心你”这三个字卡在舌尖。
她不敢说得太直白，思量该用什么说法替换掉。
“嗯？是什么？”
萧星野听到她突然收声，不明所以的追问。
他若有若无地轻笑难以精确捕捉，态度悠然自得，不疾不徐，语调松缓。
像是捕猎者纵容猎物在无解圈套里拼命找寻出逃缺口，欣赏着对方的笨拙和认真。
他的态度不明朗，似乎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而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静等着看她接下来的戏，要怎么唱完。
江昭昭打好腹稿，温声重说：“我是好心提醒你，而且……和聪明人说话 ，就算是熬夜，也不会变笨的，俗话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清朗磁性的男生低笑声自听筒振出，在空气中扩散，听得她耳热不已，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你笑什么呀……”
萧星野收敛几分，声音温和：“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说话？”
她咬了下唇，大着胆子说：“以前不是和你不太熟吗，怕说得不好了，可能会惹你生气或者不开心。”
“那现在呢，我看起来脾气很差吗？”
现在肯定是比以前熟络些，但真要论长短，其实也就认识半年而已。
江昭昭诚实回答他：“没啊，你脾气挺好的。”
“江昭昭。”
萧星野叫她全名，声音染上说正事才会有的认真意味，听着有些压迫感。
“我在听。”
她紧张地放轻了呼吸，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字眼。
萧星野咬字清楚，表达顺畅：“我能看出来你性格比较内向，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如果你闭口不言是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那样真的没必要，你不需要对别人的情绪负责，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只考虑自己，你要是为别人考虑过多，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她张张唇，有些哑然，一时之间说不出半个字。
鼻尖蓦然发酸，心里的天平轰然倒塌，全部重量尽数沉在萧星野那边。
前几年父母吵架，几次险些闹到离婚的地步。
她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收敛了自己的小脾气，开始做一个合格的乖乖女，不给父母添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明白，大家都喜欢懂事乖巧的孩子，本身性格就文静，要实践起来不算很难。
决心戴上为别人创造价值而放低自己的面具，想要以此来换取不被讨厌。
岂料面具戴上去容易，摘下来难。
就如同请神容易送神难，积重难返的性格经时间加持，早已根深蒂固。
大家以为她内向，安静，不爱说话，不合群。
实际她也是爱笑的女孩子，只是担心自己让别人不开心，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有些话不敢说，有些事不敢做。
察觉别人情绪不对劲，她会第一时间反思自己，是不是她让对方不高兴了。
亲手为自己，戴上情绪枷锁。
委屈吗？
说不委屈是假的，只是她已经习惯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习惯被人忽略，习惯做个不重要的小透明。
久而久之，她忘了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
也忘记了受到委屈该怎么办，只好日复一日的忍着。
所以她有些羡慕秦时月。
秦时月漂亮又自信，性格活泼洒脱，虽然有时候会耍小心思，不过到底没做过出格的事。
能轻而易举和同学打成一片，人缘好到没话说，偶尔任性的小脾气也会被朋友认为是大小姐骄纵的性格，反而更被重视。
秦时月说话做事就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和她截然相反。
在此之前。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你不需要对别人的情绪负责”之类的话。
萧星野是第一个看穿她面具，窥探到她内心的人。
“我知道了，谢谢你。”
江昭昭的鼻音有点重，眼眶泛红。
萧星野对她的客气习以为常，应答道：“去睡觉吧。”
“晚安。”她喉咙有点发哽，像吞了一块小石子。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把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萧星野听出她的状况低落，可他不会哄女孩子，能说的就这么多。
江昭昭的眼泪滑落，她退出游戏房间，手机屏幕的冷光照进眼底。
她按灭屏幕，肩膀颤抖着，啜泣声很小，怕打扰到已经休息的家人。
沉积已久的委屈像不断膨胀的气球，她以为自己还能撑，还能忍。
萧星野的话一针见血，刺破她的伪装，却又为她的伤口上了药。
过往吞下去的眼泪，现在一颗一颗往外掉。
她想起萧星野给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想再听一遍。
点开微信对话框，她打字输入：【你刚才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我这里信号不好，卡了一下，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屏幕顶栏显示对方正在讲话。
语音条很快发来。
她轻触屏幕，萧星野的柔和话语徐徐响起：“我说，晚安，祝你做个好梦，把不开心的事都忘掉。”
又进来一条语音。
“现在听清楚了？”
她破涕为笑，打字回复：【嗯嗯，听清楚了。】
萧星野也打字回她：【刚才某人说熬夜会怎么样？】
【我这就睡了！】
手机提示电量不足。
她给手机充上电，轻手轻脚地开门，去厨房倒了杯水，返回房间。
哭过以后的眼睛酸涩不适，眼皮沉重如山。
本来想着马上就睡，可是她担心一觉睡醒就会忘记萧星野说过的原话是什么样，打算先把日记写了。
正在充电的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她过去看。
萧星野发来的消息内容，让她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