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颗小雀斑
正所谓春困秋乏,现如今,大抵是要变天了。
昏黄半月刚挂上苍穹,年曈已倦得不行。整个晚自习,他像正驰骋在险山上的赛车手手中的变速杆,被不停换挡,绷紧的神经让他要倒不倒。
回到家后,不知他在氤氲的浴室里待了多久。出来时,微敛的眸子漾着朦胧光斑,水光潋滟,下方的两颊被意\乱\情\迷\时的桃色晕染,仿佛里面的水蒸气掺合了麻痹理智的酒精,熏得人迷醉。
鸡汤的鲜香宛若兴奋剂,拽着年曈走向茶几。
“她什么时候来的,都没个声——好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鸡汤慢慢地冲散他今天被胡萝卜霸凌的记忆,可刚到嘴边的幸福,就被眼前的漫画书搅散。他一时孟浪地放下碗,清脆的响声从碗底震到汤面,油星沿着碗壁滑下。
当时,回到家后,他窝在沙发里看了一页“漫画书”,一个知识点还没背下来,就开始犯困,想着赶紧洗个热水澡提提神,于是随意地把书扔在了茶几上,没想到自己失了魂,在浴室待了那么久。
“她翻没翻过啊?”他像案发现场的侦探,观察着好似保持着原样的漫画书,“她那么聪明,要是看了,肯定就知道我不想和她一组,那哪还有脸见她。”
话音刚落,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大步流星地走向卧室。
冷色调的房间里,暗夜里的瑟瑟秋风不请自来,吹得灰色窗帘悠悠摇曳,下摆一起一伏,撩过几乎被童话书占据的胡桃木书柜。
年曈取下书包上的狗狗对讲机,按下按键,有些拘谨道:“兔子,在吗?over。”
“在。”白兔几乎是同频回复,“你说。”
“那个……鸡汤,是你送来的吗?over。”
“不是——”电流声滋滋响,“怎么了?”
“没事。”年曈的眼神飘忽不定,手指卷着对讲机的挂带,“就问一下,告诉你到时候我把碗洗好了再送过去,over。”
“知道了。我看你今天老打瞌睡,”对讲机里,白兔的声音断了会儿,但翻书声沙沙作响,“反正你也不学习,就早点睡吧,晚安。”
一句“晚安,over。”送去,年曈立马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
第二天,灰白的蔽光层积云如无垠的冰川之地,压在人们的头顶上,湿冷且阴沉。
白兔若无其事地与年曈像往常那样结伴上学。
课间的时候,向叶桃将白兔和舟茉叫到了办公室。为了振奋士气,她计划了在黑板报旁的墙壁上设置志愿树,为此她专门定制了平面树干,约有1.75m高。
向叶桃将树叶状的便签一同交给她们:“让他们把姓名、目标总分和大学写好。”
“老师,我觉得名字随大家的意愿比较好。”白兔直言不讳,“万一落空了,怕一些同学脸面过不去,也因为这个,写的时候估计会畏手畏脚。至于分数,感觉又空泛又死板,或许也可以根据意愿写上理想专业,这样还能为那些没有目标的同学提供方向。”
舟茉点头,她背上的小辛巴的头跟着动弹。
“有道理,具体要怎么弄你们决定。”向叶桃恍然大悟,笑眼弯弯,“辛苦你们配合下,看谁贴树,谁把便签分发给他们。”
“我贴。”舟茉举手。
“那我发。”白兔顺应着。
“也好,发便签还需要和他们解释,这样似乎效率最高。”向叶桃时不时瞥一眼舟茉,“舟茉,你的发型扎了多久?老师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它非常漂亮,很适合你。”
今天的舟茉,梳了满头酷似脏辫的小小麻花辫,每根辫子被彩色小皮筋似芭蕾舞鞋绑带那样缠绕着,一根辫子上至少有两种颜色的小皮筋,数不清她头上有几种颜色。
“很快。”舟茉竖起食指。
“10分钟?”
“1小时。”
“你不困吗?”白兔问。
舟茉摇头。
*
上午的空闲时间,白兔和舟茉一同制作了用来装树叶的纸箱,放在讲台上,同学们写好便签后投进去,倒时由她俩负责张贴。
午休结束后,大家都在教室发懒,白兔趁机把便签分发下去。
发到自己的位置时,周末正好起身要出教室,白兔挡在他前面,像个没有感情的推销员:“这个收好,写好了放讲台的纸箱里。”
周末甩下一句“好的,班长大人。”就跑了出去。
年曈背对白兔,趴在桌上,慵懒的声音打在墙面上,反射了回来:“我不贴那玩意,没用。”
作为班长,白兔需对这项工作负责,她依然递上了一张便签,搔了搔年曈的脖颈:“你想好考哪了吗?我可以帮你写的。”
“不要。”他撑起身子,打开桌上的漫画书,漫不经心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学习,能考上哪儿上哪儿。”
“我考京大。”她突然解释起来,眼中是期待,“京市挺好的,学校也挺多的,就是太大了,离南槠太远了。”
“嗯。”他的回应聊胜于无。
年曈冷淡的态度敲痛了白兔的头。
她往里挪动一步,手中的便签如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插在他手中那本漫画书顶端。
与此同时,年曈见她靠近,立刻合上了漫画书,这书似乎比他命还重要,他连忙塞进了桌兜里,空气流动吹走了顶部的便签,它如一片看尽红尘的秋叶飘落在地。
碰巧上课铃声响起。
“你不想写也没事。”白兔不露声色地拾起便签,回到座位,“正好省一张纸,要是到时候没人要了,我还可以拿来当草稿纸。”
所有人都分发到位后,她将剩下的一摞树叶便签放在桌兜边缘,很显眼,随手可拿。
*
傍晚时分,周末需要参加体育生训练,年曈说漫画正看到高\潮\情节,而且也不饿,最后只有白兔和舟茉两人去食堂。
她们回来时,年曈仍然捧着那册不太厚的《犬夜叉》看。
白兔见纸盒里已有很多树叶,便对黑板报旁正在整理树干纸的舟茉说:“收集很多了,把树干贴好后,就可以贴树叶了。”
“好,我尽快。”舟茉慢吞吞地回答。
“不急,你慢慢来吧。”白兔看着展开的树干,它比舟茉高了不止半个头,“我还是和你一起贴吧,这纸挺长的,你一个人弄不方便。”
“不用——”
舟茉还在说,白兔的注意力被门口的短发女生吸引过去。
“白兔,向老师找你。”短发女生说。
“好,就去。”白兔回过头,“你先弄着。”
“我自己可以的。”这时,舟茉才说完。
“那你小心点。”
白兔刚走出教室没几步,隐约能听到年曈的声音:“我来吧。”
回头一看,年曈接过舟茉手中的树干和双面胶。
白兔没想太多,赶去了办公室。在里面待了不到五分钟,向叶桃只是把新学期的花名册转交给了她,同时寒暄了几句,关心她到新学校是否还适应。
回来时,离后门两米远处,她瞧见年曈还在贴树,而舟茉蹲在椅子边,手上握着笔,似乎要写些什么。逼近时,能清楚看见两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聊得欢快。
一股不出于本意的力量拽着白兔,使脚步变得沉重且缓慢。她站在门框旁,从教室内看不到的盲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是要考哪?”舟茉问道。
“南槠大学。你是不是也想留在南槠?”
“嗯,喜欢的人和事都在这里,这里挺好的。”舟茉的语速比往常都快一些。
“这里确实挺好的,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写完不用放箱子里了,直接贴树上,贴最顶上,显眼!”他此刻的状态听起来就好似摆脱了奴役,被放回大自然的野生动物,自在、热情、奔放。
对话很简短,但在白兔心里,它却如长明灯的火光,吹不熄,浇不灭。待它将她的心燃尽,才会渐渐熄灭。就算灭尽了,带着它气味的黑烟,仍会继续盘旋缭绕。
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渐渐远去,白兔才进教室,她的视线被志愿树上伶仃的树叶抓去。隽秀的行楷“南槠大学”,宛若刑具,在痛击、鞭挞她。
角落那头,舟茉正在大口吃零食,胃口极好。而她身后的年曈,仍是看着漫画书,努力不当最后一名。
白兔回到座位上,不停在草稿本上戳点点,就像针尖刺进自己的皮肤里。
她提醒自己,年曈对她的好只是十年同屋檐下的一种相处模式,是对待家人的好。
下一秒,她又觉得,他对她的好,似乎过于亲密了。可是,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
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