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颗小雀斑
兴许是因周六下午为自习课并且不用上晚自习,午休一过同学们格外兴奋。
现正是课间,教室内、走廊上仿佛超载了1倍的人,喧闹声几乎要压垮沸腾的教学楼。
高三(四)班那,管范用庞大的身躯占据着走廊边挨着后门的窗户,他两条比白萝卜还粗的小臂撑在窗台处,一边小腿向后翘起,略显娇俏。
他看向教室里坐在窗边的人,谄媚笑道:“戈(哥),你终于来上学了,小弟我可想你了。”
宋天戈正襟危坐,只言不语,流露于眉宇间的情绪仿佛在与手中翻开的黑皮书做斗争,封皮上面的白色字体“活着”宛若在黑暗中挣扎的白骨。
这会儿,一位满脸青春痘且头发油腻的男生坐在宋天戈的身边:“戈,你咋回事?这两天你对佘思甜挺冷淡啊,她在外面笑得可欢了,还和三班那小结巴聊上了。”
宋天戈似乎不感兴趣,视线紧跟着翻动的书页。
反倒是管范变得激动,不相信道:“我们班副班长?不可能吧!”
痘痘男耸肩,撇嘴道:“不信你自己看咯,就在办公室前的走廊那。”
管范伸长脖子向后看,自言自语道:“没人呐——嘿,年曈怎么会从会议室出来?他不是请假了吗?”
办公室旁有一会议室,因一些学生午休时也会争分夺秒学习,教室光线差,他们便会到这自习,所以这里平日基本不关门。
痘痘男没再回应管范,他的手不安分地搭在宋天戈大腿根处,摩挲着,贱兮兮地说着:“我记得,上学期你可是粘着佘思甜不放的啊,她那脸天天跟苦瓜似的。说说看,你是不是有新欢了?身材是不是特得劲?”
宋天戈旋即合上书,以书为刃,快刀斩乱麻,硬质地的书脊向腿上的手当空劈下,宛若刽子手中的鬼头刀。
尖锐处似是戳到经脉,男生瞬间疼得哇哇乱叫:“有必要下手这么狠吗?都是男的,怕什么啊!”
“有必要。”宋天戈掸了掸校服裤。
窗外的管范幸灾乐祸:“你也是体育生还是他同桌,还能不知道他的规矩?我看你就是明知故犯,叫你手贱,活该!”
痘痘男生心有不甘,更是疑惑:“你对女生风流浪荡,怎么对哥们儿那么保守啊。体训的时候一个个都热得光膀子了,就你跟个优雅公子哥似的。在更衣室里也是,大家洗澡都坦诚相见,你每次非得等人都散了,才一个人躲里头洗。你是不是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宋天戈睨了痘痘男一眼,冷眼相待,一字不语。
他整理翘起的书角,手指细细擦拭“活着”两个字样,这会儿倒是搭理起管范,对他的殷勤仿佛心知肚明:“要几张?多了不给。”
“一周吃四次,还是三次好了,家当够吃……”管范翻起白眼,掐指算计着。
而后,他搓手笑道:“12张能拿到吗?”
宋天戈的右手捏着左手手腕,思索了会儿才回应:“这个月顶多拿5张。”
“成吧,那就5张。”管范噘着嘴。
“一张餐券面值200,收50%的辛苦费,共500。先付钱,后给券。”
管范立刻从裤兜里翻出钱包,一张一张地数着散钱。
已将刚刚的事抛到脑后的痘痘男好奇道:“虽然我没去过,但听说伊甸园的餐券是每消费一千才能拿到一张的,你一个兼职生是怎么拿到这么多的?”
“能力,手腕。”宋天戈点着钞票,漫不经心道。
“不会是美色吧,你小子确实长得挺妖孽的,妥妥的狐媚子。”
宋天戈顿了会儿手中的动作,表情寡淡,像个局外人。
管范在鼻前摆手:“你可住嘴吧,那老板是男的,温文尔雅,貌比潘安,好多女生去店里就为了看他一眼。”
痘痘男挠头抓腮,更是不解了。
“下周一你再来找我拿。”宋天戈拉开了话题。
管范咂嘴赞叹:“不愧是戈,那下个月也记得照顾小弟哈。”
当他转身离开时,被正蹲在窗户下的踢脚线旁的人吓得抖了个机灵:“佘思甜!你玩闪现呢。”
“我……我找……”佘思甜握着手机,垂头起身,耳尖通红。
宋天戈倚在窗边,脸上浮现轻佻的笑意:“小甜甜,你是找我吗?”
佘思甜点头。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展示只吊着金属环的手机,慢慢吞吞地说:“昨天还羽毛球拍的时候,我手机的挂饰好像掉在器材室了,你这有钥匙,所以——”
宋天戈垂眸时,看见露在佘思甜校服口袋外的白色娃娃头顶。
他若无其事道:“所以你需要钥匙开门,并且要我和你一起去找你的晴天娃娃。”
佘思甜怔住了,不觉抬起充满疑惑的眉眼。
“那么惊讶干嘛,甜甜宝贝的东西我自然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留下来看热闹的管范插嘴:“戈,你把钥匙给她让她自己去找不就成了。”
这会儿,宋天戈已经走出教室。
他站在佘思甜面前,手背在身后,弯下身子,笑弯了眼:“我想,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的吧。”
佘思甜紧抿着唇,眼神飘忽不定,呼吸频率加快,声音从鼻腔发出:“嗯。”
“我说,你是不是用香水了?”宋天戈凑到佘思甜耳边呢喃着,“还是你身上自发的乖张少女香适合你,这种和会议室味道一模一样的木质香太冷情了。”
见羞红了脸的佘思甜连忙转身向楼梯口走去后,他看向对面的(三)班,凄怆之意在他眉眼间来去匆匆,嘴角的笑意是那般的沉重。
*
体育器材室紧挨着老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
“麻烦你了。”佘思甜站在宋天戈身后,让出开锁的位置,她的目光向门右侧的楼梯口投去。
宋天戈径直走到那块摊在地上的海绵垫旁,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寻找根本不存在于此的晴天娃娃,而是抬头看向那扇割裂了世界的铁窗。
咔哒——
门被关上并且反锁了。
“没想到第一次和你正面交锋会是在这里。你大可直接找我对峙,却费尽心思让人把我骗来——”宋天戈轻蔑一笑,转身看向靠着门的人,“年曈,我本以为你单纯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想不到你对那小兔子还真挺上心的。”
年曈向宋天戈走去,步调轻快优雅,眼神却咄咄逼人,锋利且无情,难以掩抑的杀气迅速攻占狭隘的空间,他宛若一只领地感极强的西伯利亚雪橇犬在观察侵略者,准备伺机而动。
“算你聪明。不过——”他收起下巴,眼中的锋芒向下对焦在宋天戈狡黠的双眸上,“我对那些欺负她的人更加用心,我会仔仔细细地撕掉他的脏皮,帮他掏掉发黑发臭的坏心。”
站得笔直的宋天戈当即冷笑,他垂眸又抬眸,眼底满是不屑。
他双手交叉于胸前,一边不疾不徐地绕着地上的海绵垫走圈,一边用恬不知耻的语气说:“你要知道,作为当事人的我也是长了嘴的,你再怎么努力隐藏这件事也是无济于事。大家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在乎这点脸面,只要我一开口,我想让谁知道,谁就会知道纯洁的小兔子就躺在这张皱皱巴巴的脏垫子上,衣衫凌乱,布料下那软软的身子,嘶~啧啧啧,真够辣的。”
说时迟那时快,年曈一手拽住宋天戈的胳膊,一脚勾住他的脚踝,瞬间让他摔躺在海绵垫上,而后抓住他的右肩向左边扳去,轻松且麻利地让他翻了个身,脸部朝下。继而,年曈左腿单跪在地,右腿小腿前侧横压住宋天戈双腿的腘窝。
宋天戈的两个手腕被年曈那宛若手铐的单手扣紧,两个胳膊被钳在后背。同时,宋天戈因疼痛而发出细微的“嘶”声,他试图抽出左边的手腕,但未果。
年曈挑起一侧眉毛,傲然且得意的眼神正猎杀掌中物:“今天就是来封你嘴的。就这么点力气,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放大话。”
宋天戈偏过头,露出侧脸,蹙起的眉头忽然展开,脸上不见慌张,他鄙夷道:“你以为打我一顿我就会闭嘴吗?我可不怕被打。”
“嘁,打你我手还得跟着痛。”年曈旋即从身后抽出那把尖锐的老式大剪子,在宋天戈眼前摆弄。
“怎么,想刺死我啊?”宋天戈打哈欠,故作出困倦的样子,“来吧,手脚麻利点。”
年曈忍着心中不爽,加重了手脚的力度。他用剪刀手柄拍了拍宋天戈的脸颊,咂嘴道:“胆子挺肥啊。虽然我俩之前没打过交道,但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柄是什么吧。”
他手中的手柄顺着口中的话往宋天戈的后背滑去,一下一下地挑起他校服的下缘。
“你要干什么?”腰下隐约的冰凉触感让宋天戈紧张起来,他放肆挣扎。
年曈迅速跨跪在宋天戈的两侧,用脚背压住他的双腿。与此同时,他将他的双腕压制在他头顶之上。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就对你做什么咯。”他用刀尖随意挑起一处衣角,然后胡乱向四周剪去,“怎么,害怕了?”
宋天戈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但这只会让布料加速断开,几乎侵占背部的新旧伤痕暴露无遗,它们交错着,依偎着。
“啧,你不敢让人见你\肉\体,就是因为这些惨兮兮的疤痕吧。”年曈扔掉剪刀,一边调侃,一边把稀碎的校服完全抽出,甩到一旁,而后将宋天戈扳回正面。
宋天戈连忙捂住心脏处,吼道:“年曈,你就是个没娘养没娘教的疯狗!”
年曈摁住宋天戈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个上不了台面的下流东西,恶心的王八羔子。你不敢让人见自己的伤痛,却无情地揭开白兔的痛楚。她,我碰一下都怕碎了——”
突来的来电铃声打断了年曈的话,但他并没变得狂躁,反而以深呼吸来克制怒气。只因口袋里揣着的是白兔的手机,他知道肯定是白兔在呼叫他。
看着备注为“曈曈”的来电显示,他立即接通了电话,用耳鬓和肩膀夹住手机。
他继续用双手制服住宋天戈,迫使他动弹不得,并且阻止他发声。同时,对电话那边温柔安抚着,从容自若道:“我在买粥。有不舒服吗?你数500秒,数完,我就到家了。”
挂断电话后,年曈放开了宋天戈,他臭着脸说:“算你走运,你个贱坯子要是再犯贱,下次碎的就是你的骨头!”
宋天戈右手撑起身体,左手仍捂着心脏那处。他光着膀子,一言不发地蜷着身子坐在海绵垫上,清瘦的脸庞仿佛覆盖着一层乌云,看不真切他的情绪。
嘎乌盒吊坠恍若报时的钟摆,在他胸口前左右摆荡。
年曈拾起剪刀,刚准备转身离开又转了回来,他俯视着惨败的宋天戈:“通知你一声,下周开始我也是体育生了,不好意思,你的第一我要拿走了。”
留下一声轻狂的嗤笑后,他便离开了。
*
躲在被子里的白兔,捧着手机,仿佛置身于一个大蒸炉中,眼前雾蒙蒙的。她盯着屏幕上的秒表,数到499秒时,从被外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我回来了。”
白兔怯怯地掀开被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眸子。只见年曈侧身站在床边,撑在双膝上的手挂着袋子。
转眼间,阳光扫进他身旁的木窗,金色线条勾勒鼻额角。那凹凸有致的轮廓,好比文豪笔下,让人叫绝的起承转合。
“你是跑回来的吗?”白兔看着年曈眉骨上的汗珠,像一颗闪耀的珍珠滑向鼻梁上金灿灿的小绒毛,而后从鼻尖落下。
“生滚粥。”年曈提起袋子,上面印着的是学校门口粥铺的商标,“鸡肉的,可以吗?”
“喜欢。”白兔牵住年曈的小指,轻轻晃动,“3公里,8分19秒,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