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啊
某种意义上,秦恳其实是个很好满足的人。她的要求不高,即便生活感情上遍地糟心事,但只要工作上能有点甜头,很快就能将不快一扫而空。Q2的绩效面谈刚刚结束,上司给了她一个超出预期的E(Excellent),对中台职能部门而言,这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评价了。
秦恳并不是第一次拿到高绩效,但正如学生时代考试拿到100分那般,高分和赞誉总是不会嫌多的。扪心自问,过去一季度她的工作状态并不算上佳,和几年前敢闯敢拼的自己相比,经验阅历是上去了,但冲劲和精力也的确在日渐走下坡路,甚至看着手下那批初出茅庐的新人,秦恳某些短暂的瞬间里也会自愧不如。她甚至怀疑这次绩效考评是她那精明的男上司给出的激励处方,试图用一个E击退她与日俱增的惫懒与松懈。
“如果是这样,”陈森扫了副驾上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友,“执行成效确实很显著。”
“Kelvin跟我说,综合我之前的绩效情况,我很有可能在下半年完成晋升。”
“我记得你现在的职级是……高级经理?”
“嗯,如果是对标阿里的职级体系应该是P7+,”秦恳认真地解释,“如果我能成功晋升,那就可以达到与阿里P8持平的总监职级了。”实际上,阿里P8在普通的中小公司里,是足以达到副总裁级别的水平了。
陈森笑了笑。“以你的能力,确实值得。”
秦恳第一时间把喜悦分享给了陈森。陈森作为男朋友一个为数不多的可圈可点之处,就是能够充分理解并肯定秦恳具备的工作能力,发自内心地对其表示赞赏。像他这样的创业者总能清醒地意识到,聪明的头脑和强大的业务能力所能换取的价值利益,远比性感美艳的外表更有吸引力。
相对的,作为一个精明的男朋友,他也总是乐于,或说厚颜无耻地邀请秦恳参与介入他的工作事项,而秦恳对此也总是表现得兴致勃勃。一个得以白嫖到行业优秀人才,一个则有机会展示实力从而获得强烈的价值感和成就感,win-win。
也因此,她一如既往地答应了陈森的请求,陪他赴一场生意饭局。她理解陈森的用意,他的合作伙伴都是中年男人居多,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爽快归爽快,真正要谈起事来总少了点转圜的余地。而作为局里唯一的女性,秦恳恰好可以变成这酒桌上的中和剂,男人们总愿意为她娇滴滴的几声插科打诨给些薄面,陈森的谈判便又多了一分胜算。秦恳清楚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卖弄色相,但她并不在意——生意场上,为了利益,难免委屈。她自诩是陈森的“贤内助”,不比外面那些小家子气的女人,再油腻的场景她也能咬咬牙忍下去。
直到这天晚上,一个意想不到的话题拉响了她大脑里的警铃。
这话是陈森的合伙人杰哥起的头。“上次我们去长沙出差,活动结束后真的太累了,淼哥就带我们去了他熟悉的一家足疗按摩店。”
听到“足疗按摩店”五个字,在座有些人已经暗自笑出了声。秦恳微微皱了皱眉,以前他们顾及她的在场,总是会相对克制些,但杰哥今晚大概是喝高了,这黄腔应当是躲不过了。
果然,杰哥越说越来劲:“我本来还以为是正规的足疗按摩,结果一躺上去,淼哥就拉了那按摩的姑娘坐到怀里,对着她又抱又摸,哎哟把我惊得……”
男人们终于不再收敛,放肆地大笑起来。陈森注意到秦恳面色铁青,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衣角,轻声道:“你放心,我没去。”
“我记得那趟出差,你是跟他们在一块的?”
“他们去足疗了,我没去,我去健身房了。”
“那要是他们下次硬拉着你去,说要谈生意,你去吗?”秦恳看着一桌浪笑着的男人,忍住不断上涌的恶心,“要是客户跟你说,‘不玩就是不给我面子’,你玩么?”
“他当然会玩。”姜蕾喝了口自己亲调的姜黄奶,慢悠悠地说,“他没法拒绝。”
不欢而散后,秦恳回家跟室友姜蕾抱怨了这件事。她并不认为陈森热衷于此道,但常年与这样的“兄弟”混迹一道,她很难对此给予他充分信任。
姜蕾对此深以为然。她没有类似的情感经历,而是基于一个从业多年的投资经理视角,结合行业现象和实际案例,得出了一个她认为高概率的结论。“这在很多行业里,都不算稀奇。男人在外寻欢,有时并非是主动为之,不少都是应酬需要。你不跟上,就会被人认为不合群,职场生存,迫不得己,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少数。”
秦恳叹了口气。“我总以为这是借口。”
“这确实也是。我们不能否认有柳下惠的存在,但,大多人还是普通人,抵挡不了那样的诱惑。他们的防线的很脆弱,那句‘不玩就是不给我面子’,就是他们的脱罪借口。”
“呵,男人。”
“别说男人,女人其实也会禁不起诱惑。”姜蕾眼睛一眯,细缝间狡黠的目光惊得秦恳抖三抖。“你这两天一直在发信息的男人,不是陈森吧?”
秦恳无言以对。姜蕾笑笑,又问:“哪里来的野男人?”
“怎么一开口就是这种叫法?”秦恳哭笑不得。
姜蕾耸了耸肩。“你连提都不敢提,也不敢即刻分手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男人?”
这天晚上,秦恳终于接了秦太太的电话。秦太太今天刚做完产检,先问过秦恳绩效考评的成绩,然后便开始絮絮叨叨产检的结果,然而那些关于子宫胚胎的艰深晦涩名词,秦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直到秦太太读完她那超声单子上的一系列大小长短薄厚数据后,她才幽幽地问了一句:“妈,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很多事情。比如,身体吃得消吗?”
“医生说我的身体好得很。”秦太太哼了一声。“说不定比你的还好。”
“不是,还有……”
“还有什么?”
秦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是说——”
“害怕家声不靠谱吗?”
秦恳松了口气。“对。”她听到秦太太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了轻柔的笑声。
“因为他的年纪可以当我儿子,而且你还喜欢过他?”
“妈!”秦恳尖叫起来,内心却松了口气。“你什么都知道!”
“我是你妈,我又不瞎。”秦太太语气异常镇定。“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跟你爸去给你送饭那次——”
“好了好了那种陈年旧事就别提了。”秦恳慌乱地打断她,还没做好跟她详聊这些细枝末节的心理准备。“所以,妈,你不害怕吗?”
她本以为秦太太会回她“有什么好怕的”,毕竟这妈一向来就比儿子女儿都生猛。结果秦太太却说:“你在想什么?我当然害怕了。”
“我以为……”
“我不傻,我已经四十八了,别说他学校里的那些小姑娘,再怎么保养连你都比不上了。我现在也没什么收入,全靠老房子收点房租,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独立精神吸引力。我也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他,毕竟我们从正经认识算起也才一年不到。现在为了这么个不那么熟悉的男人,我高龄揣着这么团肉,生得下来后半生受累,生不下来可能连命都没了。”秦太太机关枪似的吐出了一连串,然后叹了口气,“我当然会害怕。”
“那为什么还走这条路?”
“我还是想要赌一把。”秦太太话里多了丝娇俏调皮。“他值得我赌一把。”
秦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秦太太便反问:“那么,陈森,他值得你赌一把吗?”
秦恳无言。
她当然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