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古刀
等到端儿手脚并用,十分费力地爬到地面上去的时候,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窥见了夜空上明晃晃的月亮,地下的惊险刺激,让她险些忘记了时间,肺部涌进绿草泥土的味道,呼吸间,过滤掉让她难耐的浑浊空气,她俯身看着狼狈不堪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笑,倒也觉得是次难得的经历。
耳边传来分外嘈杂的声音,在静谧的树林里十分突兀,她抬眼扫视了一圈,发现这里居然多了几个人,看穿着打扮,一身的好料子,不像是倒斗的,从言谈气质上,更明显是买卖人,张口闭口就是钱。
他们围了一圈,圈子里放满了金管宝珠,一个个的皆是将明器捧在手心里不断摩挲着,恨不得指头缝都得沾上一沾,眼睛比那些恶狼的毒眼还要发亮,递到眼前观摩还嫌不够,嘴巴里还嘟囔着什么,已然魔怔地只知赚钱了。
他们注意到端儿这边的动静,扭头看向盗洞这边,一双双市侩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见端儿看过去,下意识地握住自己手里的明器,恍若她是来分一杯羹的,看向她的眼神又是嫌弃又是警惕,直教端儿握紧了拳头,立时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群眼里只有钱的混蛋,她和张起灵在斗里拼死拼活的,险些出不来了,他们倒是坐享其成,开始分赃了,数钱了。这群人一颗心不知黑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一句客套话倒也罢了,还拿那种让人不愉快的眼神看她。她气得浑身发抖,完全忘了平日的软弱,只想给那些人一人一个巴掌出出气。
“端儿。”
她都已经撸起袖子,迈开步子了,那厢一个熟悉的嗓音蓦地唤回了她的理智,她颇是迷茫地回头张望,眼珠一下子对上了那片沉寂的眸子,像霎时间置身在深邃的大海,她升腾起的怒气化成了气泡,全然消失在了清凉的水里。
方才拧成一团的眉头松开,她不习惯似地眨了眨眼,意识到就是他喊了她的名字,瞬间便欢快地跑到了他的跟前,仰起小脸,说:“小哥,你刚刚是叫了我的名字了吗?再叫一次好不好,我刚才没听清。”
端儿觉得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声音可好听了,比那山涧里的清泉还要清冽,比之朗润万物的春风也不为过。她惊喜异常,伸手拽着他的衣摆撒娇,央求着他,说:“再叫一次,就一次嘛,以后都这样叫好不好?只要能再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摘星星摘月亮都可以。”
瞧她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还说什么摘给他星星月亮的。张起灵对她跳脱的性子应付不来,刚才他不过是制止了这个爱惹祸的小猫罢了。他低垂着眉眼,将满面期待的小姑娘映入眼帘,想着赶紧跳开这个让人颇是难堪的话题,于是没再开口,只抬手糊弄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面前的小姑娘却也是高兴地笑弯了眼。
“小哥,我很开心。”那双眼睛像天边的月牙儿一样,他觉得有一束细碎的星光在缠绕着他,迸裂的碎芒沉进他心扉里,转瞬即逝,却又似梅雨纷纷,连绵不绝。
当初收留她,或许不是坏事,他想。
那边正在当场变卖明器,张起灵没打算多待,看端儿已经活蹦乱跳的了,便立刻下了山,坐着来时的车离开了。
刚从斗里出来时,他掏出手机查看短信,果然,下斗期间,有人发了条短信,让他前去杭州汇合,他一上车就告诉那个司机开往山下的一处酒店,他带着没搞清楚状况的小姑娘开了间房,二人在那里简单地洗漱一番后,便马不停蹄地坐上火车,去往杭州。
端儿是第一次坐火车,原先只能在别人家的电视里看到的东西,亲自体验一下,感到新奇无比。上到车厢里,她一会儿趴着车窗看远处变得模糊一片的景色,一会儿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就差拉着张起灵问东问西了。
不过,她不多时就呵欠连连,昨晚一直没歇过,甫一放松下精神,靠在椅背上便睡过去了,车到站时,还是张起灵推了推她的肩膀叫醒她的,她迷迷瞪瞪地跟在他身后,呵欠连连,恨不得直接闭上眼睛走路,但是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怕走丢,全程拽着他的袖子,踩着他的脚印,像个小尾巴一样。
抵达西湖附近早就预订好的酒店,疲惫不堪的二人直接瘫倒在各自的床上,闷头就睡,直到傍晚时分,张起灵阖上的眼睑缓缓睁开,上一秒的睡意,一开一合之间就消了个干净。他扭头看向对面,那个从车站出来就昏头昏脑的小姑娘此刻缩成一团,呼吸清浅,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地挪下床,尽量不发出动静,收拾好自己后便出了门。
那是他一次夹喇嘛时偶然遇见的一个人,道上人都叫他三爷,是长沙老九门排行第五吴老狗的儿子,继承着自己老子的盘口,也有着自己的营生,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
那人不知道怎么要得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是找到一份早古的墓室地图,请他一道去,且应承他少不了好处。他记得那人是个心思颇深的角色,但他对于倒斗这件事一向来者不拒,况且他觉得他看着那人眼熟,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找到关于过去的痕迹。
他按着地址径直走入一家古色古香的大院,抬眼便看到一中年人正在擦拭着案几上的一把古刀。他悄无声息地移到那案几对面,一双淡然的眸子自看到那把古刀时便骤然掀起了风浪。
“来啦。”吴三省看到张起灵赴约,见他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也没觉得他没规矩。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在道上很出名,兴许是有些本事的。
他一双精明的眼睛不住打量着面前人,见他一直盯着桌上的黑金古刀,心下猜测他应该是感兴趣的,索性便以此为话题攀谈起来,“这把古刀是今早伙计收拾仓库的时候清出来的,当时这刀放在一个布袋里,我这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抽出来的,这一看,真是不得了啊,刀光乍现,寒气逼人啊。”
张起灵没听进去吴三省的夸夸其谈,他只知道自己看到这把黑金古刀时,心里难得地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他抿唇沉思,伸出奇长二指按上刀尖,擦着它的刀锋滑至低端,顿时心潮澎湃,让他有股拔刀起势的想法。
“把这把黑金古刀当作报酬。”张起灵抬眸,一脸正色,不容商量地对吴三省说道。
吴三省被他的突生的野心惊到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实在无法放手这件难得的龙脊背,但瞧着对面之人不容拒绝的态度,盘算了下,觉着也不是不可以,遂打算忍痛割爱,打开双方合作的契机,想着以后求人办事也方便些。
“这……那行吧。”这个老狐狸面上装得勉勉强强的样子,像是纠结了许久才做好的决定。他话甫一落定,张起灵就不客气地手握刀柄提起古刀,拿起旁边的布袋,将其装好,背到了背上,动作干脆利索。
吴三省在旁看着,见张起灵又成了一派淡然的模样了,也没再拐弯抹角地东扯西扯,向外看了看寂静无人的院子,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五天后,山东瓜子庙。”
张起灵了然地点了点头,戴上卫衣兜帽,没再多待,抬腿跨出门,途经院子时,看到一年轻人经过他身侧,那人一双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看过来,探求的意味毫不掩饰,一直追随着他出了院子,才转过身去。
“你小子她娘的,叫你快点,现在来还有个屁用!”
“不是吧,好东西也留给我啊,你也卖的太快了。“
天色渐晚,月牙儿升到了头顶,暖黄色的路灯下,他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小吃摊,饭香随着夜风飘到了他的鼻尖,空空荡荡的肚子提醒他该吃饭了,走到近前,又记起了那个正酣睡的小姑娘,遂打包了两份,回了酒店。
背着一把古刀,一路上没少收获目光,他全没在意。人正站在门前,忽地从房间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习以为常,想着那个不安生的小姑娘又惹什么事了,拧开门把手,进屋便看到她躺在地板上缩成一团,正伸手抱着脑袋像个刺猬一样滚来滚去的,嘴里也痛得□□出声。张起灵把饭和布袋放到桌子上,也没再多分给她一个眼神,自顾自地开始坐下吃饭。
端儿觉得这人实在是没良心,伸手扶她一把也行啊,好歹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可人家矜贵地理都不理她。她略有不满地撇撇嘴,带着些起床气地踢了一脚掉到地上的被子,又瞬间泄了气,屁颠屁颠地走到桌前坐好,摆着一副笑颜,对他说道:“谢谢小哥,我正好饿了,小哥真好。”
没办法,这人太难伺候了,她不狗腿一些都难以生存下去。生活不易,猫咪叹气。
“对了,忘了问了,你手上的伤好了吗?还疼不疼?”端儿喝了口小米粥,烫得她吐出舌头,不停地拿手扇凉风,“还有啊,眼睛,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是回答她第二个问题的,她有些不放心,探头看向他的手心,仍旧是裹着纱布,也不知伤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待在一起久了,端儿也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了,她觉得相比以前,张起灵已经有进步了,他的容忍度不可思议地往上涨了不少,对她是越来越宽松了,意识到这一点,差点儿没把她感动坏了。
端儿又拿起一个馅饼,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瞄到了放在一边的布袋,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样吸引着她,她有些按耐不住,油乎乎的小手就朝那里摸去。
“别动。”她一向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毕竟话少的人,每一句话都十分有价值。她缩回来,食指和中指弄成一个会走路的小人儿,踩着小步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见他仍是低头不理会她,她不禁笑道:“小哥,你是怎么透过你厚厚的刘海看到我的小动作的?”
她拿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背,她便是这样的,张起灵心情好时或是明显纵容她的时候,她总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恨不得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她可喜欢逗弄他折腾他了,虽然他还是跟个木头一样没反应,但不妨碍自己把这当作生活的一大乐趣。
他今夜脾气确实挺好,大概是收了个趁手的物件的缘故,也或许终于是让他摸到了有关过去的蛛丝马迹,手背被她戳得沾上了油点子,张起灵也没在意,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又递给端儿一张,说:“手擦干净了再打开。”
“谢谢小哥。”端儿见他松口,生怕他反悔似的,快速地拿纸巾抹了把手,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敷衍,若是那人莫名其妙地有了洁癖,油点子沾到了布袋上,他一个眼神就能杀了她。她颇是有着顾虑地朝他伸出自己的手心,证明自己的手已经擦干净了,才颤颤巍巍地摸上袋子的抽绳,再三确认过他的眼神,十分郑重地打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