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
微敛起眉目，张起灵让端儿的小表情和小动作惹得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脸色，再看向对面，端儿正十分费力地握着刀柄，双手并用，怎么也抽不出来。
“这是什么铁疙瘩？好重啊。”端儿松了手，手掌里都硌出了刀柄上的花纹，她见张起灵正好整以暇地看她笑话，她又不是非得寻求他的帮助，索性没再白费力，想着帅气地抽刀不成，降低下格调，从刀身上褪下布袋也是可以的。
她将布袋一点一点地褪下，看着展露在眼前的刀身，不由得眼前一亮，“哇！这是从哪里淘来的？”她伸出手指触碰刀身，沿着纹路感受沉寂在黑金古刀上的岁月，她自己毕竟也算是个几百年的猫妖了，所以一眼就能辨出这古刀是个老物件了，打眼一瞧，倍感亲切。这古刀保养得极好，丝毫不见侵蚀的印记，她转身从背包里拿出匕首，金属相击，隐隐有金鸣声，颇是奇特。
“古兵器能保存成这样已是不易，看来之前经手过它的人一定很珍惜它。”端儿感慨道，“小哥，你从哪里弄来啊？一看就不便宜。”
张起灵在旁看着她欣赏黑金古刀，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便知她懂得鉴赏一事，这是他第二次对她如此惊喜了，想到自己在做的事，发觉将她留在身边，也应该不算是一个麻烦。
“这次的报酬。”他收拾好桌面，重新将黑金古刀放进布袋，对她说道。
“报酬？”端儿对于张起灵能够握起这么重的古刀这件事已经抛到一边了，她现在只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手笔，还有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这么贵！
“你……这刀……”她已然讶异地语无伦次了，“你这么贵啊，那我呢？我值多少钱？”
张起灵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卷过被子就躺下了。但端儿知道这是在笑话她不自量力，她知道她是个赠品，现实的冰凉让她还是希望能稍微躲避一下的。
“我是个不值钱的妖怪。”端儿很是哀怨地说道，莫名觉得有些不爽，移着步子蹭到他床边，坐下来，对闭上眼睛，拒绝和她沟通的张起灵，说：“小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让我赚钱吗？我有钱了，你也能省心一些不是？”然后，她就看到他睁开眼，瞅了她一下，翻过身不搭理她了。
这人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想她呢？哼！
翌日，在经过一天的睡眠之后，端儿彻底地养好了精神，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和张起灵打了声招呼就直奔西湖而去。初春的早晨，带有些微的凉意，风从湖的那畔拂至这端，吹皱了湖面，掀起波澜，一层推着一层向岸边赶，岸堤边的柳树抽了新芽，便附和着迎来的水波，像老友重逢作揖一般。
端儿走时向张起灵要了些钱，找了家饭馆吃了饭就在西湖周边逛。这附近大都是留有古时的痕迹，像是独立出的另一个世界，当然也有商家故意打造出有历史痕迹的模样，攀附些旧时故事，生意也好做些。
兜兜转转，端儿不多时就有些摸不着方向了，她转动着脑袋想找些熟悉的物事，也好及时回到酒店，虽然她不认为张起灵能良心发现，并从被窝里出来找她，但她还是要守时的，因为不论如何都是她自己心急而已。
“吴……吴山居。”端儿本着找个人问路的想法停下了脚步，刚巧身侧便是一白墙灰瓦的小店，极具江南气息，木门上方的匾额上刻有龙飞凤舞的“吴山居”三个大字，她从门缝里盯着小院看了半响，还是未搞懂这是卖什么的店面，决定跨过门槛，进到店里一探究竟。
屋子不算大，挨着墙放着几排博古架，上置各种奇珍异宝，从青铜器到瓷器，琳琅满目。屋子中央是一待客的沙发和小桌，小桌上放着打开过的一个饭盒和一瓶饮料，端儿皱了皱眉头，转眼便看到另一边放电脑的桌子旁，一年轻人正盯着她瞧，两人一对视，那伙计便腼腆地笑了笑，像迎财神进门一样，很是热情地招呼她道：“要看看吗？”
端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也不好意思出言拒绝或是直接抬腿走人，双手背在身后，有模有样地看起来。
王盟跟在她身后，在心里边不知感谢了多少次眼前的小姑娘了，今天她就是貔貅、散财童子、财神爷，只要能从她兜里掏出些钱，进了自己的工资卡里，说她是女菩萨都不为过。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端儿从博古架上一一掠过，眼神也没在什么物件上停留太长时间。
王盟正愁不知如何打开话匣子呢，听面前之人挑起了话头，便干脆回道：“不是，不是，我是这里的伙计，我老板姓吴，这铺子是他的，这都看过一遍了，有什么合眼缘的吗？”
“哦，吴山居，吴老板。”端儿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俯身凑近眼前的一个瓷瓶，仔细地瞧了瞧，又与身旁的伙计说：“原来你们吴老板是做工艺品生意的，这瓷瓶摆在家里当花瓶，插上一枝花，挺好看的。”
“嗯？工艺品？”王盟闻言，立时跳脚，“什么？别胡说，这可是正经的古董铺子，卖得可都是古董。”
“古董？”端儿心想这伙计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学会睁眼说瞎话了。她手指着刚刚看到的瓶子，质疑道：“去年的也叫古董啊？那我这身上的衣服穿了两星期了，那也能摆在铺子里当古董卖喽？”
“咳咳……你瞅瞅，这个是清雍正珐琅彩福寿纹橄榄瓶，还有这个，冰糯飘绿老翡翠手镯，都是几百年的老物件，可值钱了。”
到底是她的眼光差了，还是面前的这个伙计瞎了，他还跟她着急上了。端儿杵在原地，思索着，权衡着是坚持真理还是避免惹祸，哪个更划算一些。若再往下深挖的话，便是挨不挨张起灵脸色的问题，甚至是关系到自己以后的住处与生活条件这类重要的人生大事。
她印象中看到过有心思不正的商人会以假乱真、以次充好，来攫取利益。她以为时光流转百年，怎么着也该有所进步了吧，可还是好巧不巧地让她碰上家黑店。
完蛋了！所谓祸从口出，她知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有时候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但她刚才那般出言不逊，不会让这个伙计以为她是故意碰瓷的吧？她这离闯祸就差临门一脚了啊！
我对不起你，张起灵。端儿在心中忏悔道。
她下意识地抿紧唇瓣，摸了摸口袋，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说：“害！是我眼拙，刚才看走眼了，我又这么一瞧，铺子里确实藏了不少宝贝，可我这也没带够钱……”言尽于此，懂事的快放她走吧。
她边向伙计说着，边向门边挪去，“下次啊，下次。”赶紧走为上，立时脚底抹油，溜了出去，途经青石板铺就的小院，看到了一年轻人正往里走，她冲那人使了使眼色，以口型告诉他这是家黑店，临末了不忘拯救一个待宰的羔羊。
可那年轻人却一脸莫名其妙地瞅着她，脚下步子不停，显然没接收到端儿的良苦用心。端儿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怜悯，却不想身后那个伙计追了出来，大喊道：“老板你来啦，哎！你别走！老板快拦住她，她故意找事。”
端儿和那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而后她猛地转头看去那个伙计，伸出手指，指了指那个有些恼怒的伙计，又指了指近前的年轻人，脑袋缓了缓，才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奸商。”
吴邪这边是懵懵懂懂，全然看不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能干出什么事来，他还纳闷平时安安分分的王盟怎么为难一个小姑娘了，但是耳边听进了“奸商”二字时就不同了，他还是开铺子以来第一次当面被人骂，平素太平惯了，却也不能容忍别人乱说。
吴邪很是恼羞成怒地跨出一步横在她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铺子干净着呢，我怎么就成奸商了？”反正他自己心知肚明，古董圈子里本就是鱼目混珠，他不过就是顺势而为，那些老油条还轮不到一奸商之说，怎么能轮到他头上。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下，推测道：“你该不会是西湖对面那家铺子派来找碴的吧？” 他低头看着惊慌失措地小姑娘，吴邪自诩根正苗红，现在怎么看自己都像个土匪头子。
“我不是，我就是好奇，想进这家店看看而已，然后好像不小心说错了话，我……”端儿无措地后退，从前面高大身影的笼罩里退出来，像躲着大灰狼的小白兔，手指绞在一起，慌乱之行显而易见。“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端儿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般架势，当初还是黑猫时经常被围追堵截，她都是能躲就躲，能跑便跑，因为不擅长，所以本能地讨厌着，惧怕着。而今为人一遭，她便更是不善去应付世态的杂事乱事，没人教过她，记忆中好像除了低头认错之外，她没什么应对的法子了。
吴邪感觉罪过了，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蚋，被他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低着头二话不说乖乖认错，态度诚恳，没半点儿敷衍，不管误会不误会，好歹自己也是个小老板，气量也不该这么小，非要揪着她的小尾巴不放。
吴邪有些乱了阵脚，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瞪了一眼自己的那个傻伙计，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的模样，轻声细语地对端儿说：“那个，我又不是非要逮着你不放，刚才不是不了解情况吗，现在知道了，这也不算什么事。”他偷瞄着小姑娘的脸色，生怕一个说错话就把人家惹哭了，那他就真得成了罪人了。
“谢谢。”端儿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甫一对上吴邪的目光，又刷得移开，像躲洪水猛兽似的，她又朝后看了看之前的伙计，确认真得没事了，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那我能离开了吗？”
“嗯，能。”吴邪侧身给端儿让了路，亲眼看着小姑娘移着步子走出小院，刚想和杵在一边的王盟好好说道说道，不料，她又向院子里探头，小声说道：“我是来这边游玩的，对这里不熟，你能告诉我回西湖那边的酒店的路吗？”
她的声音险些被穿堂风带走，吴邪木讷地眨了眨眼，细密的鸦睫一下下地将眼前的画面勾勒，远处点点拂皱的嫩柳，近前的青砖白瓦，和她眼底的一汪水波，融化掉，皆汇入了西湖的湖底，成了一色。
“行啊，我带你去吧。”吴邪下意识地回道。
“你一个人来这玩的，没有人陪着？”二人延着青砖前行，鞋跟碰上去发出轻微的脆响，吴邪偏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慢他半步的端儿聊天。
端儿没想到这人还会和她说话，她愣了一瞬，在脑海里过了便他的问题，回说：“不是，还有一个人和我一起来的，但是他……”他窝在床上睡觉，他和被窝亲，不和她亲，他和她本来就是临时凑一块儿的，他不想搭理她，她也不好拜托他。
“他在房间里休息，我正好想出来逛逛，就没有打扰他。”说到这儿应该可以了吧？在端儿贫瘠的记忆中，萍水相逢之人不便言语过多，毕竟对方并不是非要得到什么有益或无益的话。
“他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出来？”吴邪想，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妹妹，怎么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出去，随随便便地就和路人搭话，遇到他是幸运，万一遇到怀有不轨之心的怎么办？被人拐跑了可不好。
“他是你什么人啊？”吴邪开始止不住胡思乱想了，他觉得面前之人已经是个不幸失足的小姑娘了。
“啊？他，我就是暂住在他家中，他有事要来这，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听罢，吴邪越来越坚信自己察觉到了某些不可言喻的事情。
吴邪沉默，端儿庆幸了些，对她来说，这些日常似的对话和审问无异，她除了对张起灵言无不尽之外，其他人在她眼中凶神恶煞一般，她可不想被生吞活剥。
转过一个拐角，那熟悉的建筑映入眼帘，端儿如蒙大赦，声音也轻快许多，“到了，就是前面的那个，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谢谢。”
吴邪还想再言语些有的没的，奈何小姑娘跑得急，柔顺的发丝似柳条般飘摇着，便离开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