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正当时
帝国历352年,距丰国国破,已有6年。
天气已入秋,浩瀚的群山之巅已覆上霜雪,无音阁外的天池里,千羽一身单衣浸在其中,一边调用内力来抵御寒冷,一边缓缓闭目调息。
“千羽啊,你还活着吗?”
这一声,惊得丹田中那股气流差点岔走,千羽慌忙收住,深吸一口气,怒目而视:“你再这么喊,我就要走火入魔了!”
岸边,洛衣裹着白狐大氅蹲在火盆旁,怀里还抱着一个貉子毛的大毛衣服,一脸观察小动物的关切表情:“可是你在池子里泡了一天,我怕你被冻死啊。”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大氅:“真冻死了,我还得收尸呢。”
千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微笑:“倒也不必如此周到。”
师尊让她练习寒冰剑法,说剑法经极寒之水激发,其威力可以增进数倍,可是千羽不管怎么调息,总觉得冷气没有从刀尖出去,反而渗进了四肢百骸,似乎越来越冷。
她冻得牙齿打架。
洛衣关切道:“也许这是种剑法,而你手中那个东西叫刀?”
千羽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师尊说刀剑本是同源,手法略有不同罢了。”
说着,再次调息出刀,刀气激起的水□□直泼向岸边。洛衣被吓得大叫一声。
于此同时,一股极寒之力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
晕倒之前,千羽想——完了,托这个祖宗的福,真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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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觉恢复时,正值一只冰凉的手放在鼻子底下,似乎在探她的鼻息。
还有脸来看她活着没有!
千羽气得瞬间睁大了眼睛,罪魁祸首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他裹着大氅冻得瑟瑟发抖,头发还湿漉漉的。
饶是如此,依旧直视她的眼睛,笑得一脸温和:“千羽,你终于醒了!”
千羽气得要扔把刀出去,却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亵衣。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二师兄长进了啊。”
二师兄默默往旁边一指。
傍晚稀薄的日光斜斜照进室内,白迦一袭红衣,端着一碗药施施然走过来,两指搭到她的手腕上:“脉象平稳,还有救。”
千羽一愣:“师尊,是你救我了我?”
白迦悠悠指着洛衣:“他跳下去救你却被冻晕,被我一手一个捞了上来。”说着一嗤:“两个白痴。”
一边说,一边把碗递到千羽嘴边:“来,吃药。”
竟是亲手喂她。
“等等!”洛衣伸手要拦。
千羽无视,乖乖张嘴咽下,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师尊,都是二师兄吱哇乱叫给害得!”
白迦凝神片刻,似乎在观察她的脸色:“倒也不能全数怪他,看来,外界的寒气对寒冰剑法并无作用。”
千羽点点头,突然一顿——等等!
明明是师尊让她泡在寒气里练剑的!
她脸色一僵,白迦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温柔地拍拍她:“傻孩子,那也没关系,吃了这赤玉膏,极寒之体受极阳滋养,身体就能变得更加强壮。”
此时体内一阴一阳,两股气息隐隐开始上下乱窜,按住了这头按不住那头,千羽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僵硬地抬头:“师尊,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事实?”
来不及听到回答,眼前突然天旋地转。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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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再睁眼的时候,只看见一袭白衣伏在案边,灯火在暗淡的屋中开拓出一片晕黄的穹顶。
“你醒了?”
洛衣抬头,轮廓被灯火勾勒得很柔和。他走过来坐在床边,伸出手,温暖的掌心轻触她的额头。
“不发烧了。”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扶她起来,递上一碗一直温着的汤。
千羽接过来——师尊鲜少和他们一起吃饭,自从一年前大师兄和茗姐姐去白阙后,每日的饭搭子就只剩洛衣。
她慢慢喝着:“师尊呢?”
“回无音阁了。”
千羽缓缓运气,感觉体内有一股温厚的气息慢慢游走,所到处无所不浸润——这样的真气,自然只能是师尊的——看来她是确认了自己无碍才走。
回响这一天噩梦般的经历,千羽扶额——以前竟不知名满天下的剑圣大人如此之恶趣味。
洛衣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你猜大师兄为什么总呆在山下不回来?”
千羽醍醐灌顶——看来,她之前能过那么平安顺遂,都是大师兄在替她负重前行。
千羽拍拍洛衣:“二师兄,有难同当啊。”
洛衣眼神清澈:“千羽啊,很早前我就告诉师尊了——我和茗茗不比你们练武之人,容易屈死,要小心对待。”
她无语凝噎——看来大师兄不在,她的未来坎坷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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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这两个笨蛋。” 雁声阁的飞亭上,白迦喝着竹叶青,懒洋洋看着手中的信笺,突然摇头,然后:“洛衣,你去白阙一趟。”
在一边咬糖葫芦的两个人同时住口:“什么?!”
千羽小心翼翼地提示:“师尊,有那么多人想见二师兄,去白阙不会一去不复返吧……”
“我没事。”洛衣捏紧糖葫芦,冷静地说:“最坏情况,师尊再砍一座楼把我救回去。”
“想多了。一晃十三年,也并无那么多人记得你。”白迦一嗤,指指千羽:“你跟着去。”
千羽抱住白迦,表示抗议:“师尊,我的徘徊剑法刚进入第五式,还有两招没学呢!”
白迦慢悠悠道:“三年之内,你的第五式也不可能精进。”说着,突然笑眯眯看向千羽:“也许下山一趟就有进步哟。”
这6年来,千羽武艺飞进,已经能和大师兄打得有来有回,但徘徊剑法却一直停留在第五式不能再进。
大师兄说是她心思太直,师尊说是她阅历不深,总之,听两人的意见,就是她年纪小,还不到时候再上个台阶。
千羽自然不服气,每天铆足劲儿练习,但依然不见变化,心中自然是着急的,如今听到白迦这句话,眼睛一亮,但立刻又冷静下来——
“师尊,你别诓我!”
几日前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她可没那么容易上套。
但是对于下山这件事,千羽还是应承了下来——一则,她实在好奇大师兄和茗茗遇到了什么事,需要二师兄去帮忙,二则,秦恪和不器也在白阙,六年未见,实在想念,而且,还有一个理由,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也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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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那天,千羽望着一身白衣的洛衣,脑门上的青筋跳得实在是欢。
她拎起洛衣的包袱掂了掂,大约只有三斤重——其中一斤是一小方砚台,然后是笔墨和纸,外加一套衣服,两吊钱。
“你就拿这么点东西?”
洛衣点点头:“我怕你累。”
千羽头上青筋直跳:“什么??”
洛衣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拿了东西就会走不动路,耽误行程就不好了。”
千羽把包袱扔了回去,不小心让砚台砸到了洛衣的头,他应声倒地。
两人一起去辞别师尊,白迦一袭红衣曳地,施施然丢给他们一个锦袋:“我的锦囊可要收好了。”说着,笑眯眯道:“山下麻烦多,小心别死哦。”
……
从无音阁出来,千羽忍不住道:“二师兄,师尊是不是从来不换衣服啊……”
洛衣一愣,转过身,极认真地看着千羽:“当然不是,昨天的衣摆有暗纹,今日的袖口有几朵小小的白花。”
千羽想象了一下二师兄每日暗中观察的景象,再一次确认了长久以来的某个猜测——
论猥琐,整个七徊山,无人能出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