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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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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和洛衣一路乘船到上游的鹿泉港,再取道清江,坐着大船前往白阙。这一路走了大半个月。

正正值春末,沿途木棉炽烈盛放,红色如霞光一样浩浩荡荡铺向远方。

千羽坐在甲板望着清河上往来如织的大小船只,所运货物简直无所不包如所不容,秋坪原的粮食与果脯,中州的茶叶与丝锦,采国的铁器与古柯叶,宁国的木材与陶瓷……琳琅满目的货物都通过清江与泷河,源源不断送往这座四国第一城。

而当提及白阙为何如此富庶,洛衣说了一个四国无人不晓的理由:“这很正常,白阙有矿。”

传闻三百年前,途经于此的一个小商队在此地憩歇,却意外发现燃起火堆的地上析出了水银,从此,人们发现,背后的安妲山脉,这座被誉为神女的圣山给予了尚国人远超他们想象的财富,一座名叫银城的城市于此平地而起,并迅速成为四国最繁华的港口之一。

再后来,二百年前,尚国迁都于此,并耗费白银三百万两建造了两座直入天宇的白银之塔,从此,银城变成了白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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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宜人,千羽站在甲板上,正觉得时光大好,船身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好不容易站稳,却见不知何时,所坐的船只被逼到岸边差点搁浅。

逼退他们的是—只艏艉高翘的福船,比他们的船要大出两倍,金碧辉煌的船身格外显眼。

一大队人马恭谨地站在甲板上,中间华盖下,一个男子身着紫色华衣,左手持金色环轮,右手慢悠悠挥着孔雀翎的羽扇,虽只是静坐着闭目养神,但看上去气势非凡不可一世。

一袭红衫的少女坐在他身边,得意地扫了他们一眼。

沿途所有的船只都停在两侧给它让路,看来是他们的船来不及避让,这只福船便直接开撞。

这么大阵仗,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洛衣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淡淡道:“金色环轮,是明钺尊者座下二弟子南宫施。那个女孩应该是舒家大小姐苏景舟。”

那袭红衣是轻云纱,重锦轻纱工艺还未被毁时,一匹便值十金,如今缫丝之人不再,这身衣服已昂贵得令人咋舌。

帝国能有此等财力,还能与南宫法王如此交好的,只有舒家。

千羽奇怪地看着他:“二师兄,你避世不出,却为何比我想象得还要八卦?”

洛衣也奇怪地看着她:“师尊堂堂武林至尊,不入世也不代表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你以为她天天喝酒,这些往来消息都是谁在处理?”

……

看来,这才是师尊让他留在七徊山的真实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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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在港口靠岸,周边草木散发出怡人的清香,男女们上下于无数船只,码头装卸着来自各国的丰富货品,小半里外的鱼市上,刚出网的鱼虾正散发出浓重的腥气……所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纷乱又清晰的奇异味道。

这就是白阙,四国第一城。

千羽站在港口的巨大栈桥上,周边人声嘈杂,挑着蔑篓贩卖廉价商品的货郎货娘们吆喝声此起彼伏,正觉有趣,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被某只巨手瞬间掐掉了声音。

晨光如粼的港口,南宫法王的船悄然靠岸。

码头至城门的砂石路被几个小厮铺上乳白色的地毯,百十来个身着油绿潞绸坎肩的青年男子列成两队在前方开路,后面有八个男子抬着一张深绛色的步辇缓步前行。

南宫法王和舒景舟坐在其中,法王依旧闭目养神。

千羽两眼弯弯:“到现在还没见过南宫施睁眼呢——看来他的眼疾着实不轻。”

她的揶揄让洛衣不禁微笑:“也许俗世万千,都入不了他的眼。”

城门关口的士兵们麻利又恭敬地打开大门让南宫施的队伍通过,千羽目送着这支仪仗队进城,忍不住瞥了一眼洛衣,一脸嫌弃:“同样是大宗师的二弟子,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明钺尊者的小徒弟只穿金线缝制的衣服,手上的宝剑镶嵌着帝国最大的红宝石。”

然后,洛衣从上到下打量了千羽一眼,微微一笑,意思不言自喻。

千羽笑道:“身外之物看得这么重,打架会变成命门吧!”她要接着说,却突然听到什么,僵直了背——

延绵不绝的哭叫与鞭笞声。

上千个衣衫褴褛的人从那艘福船被人拖下来,被铁链锁成两队,跟在南宫施的仪仗队后面一起入城。

那些哭喊声在耳畔清晰得可怕。

——是丰国口音。

路人议论纷纷:“听闻南宫法王游访采国,承嘉侯拜送了三千名丰国奴隶给尊者。”

“三千个奴隶?尊者的两座银矿也就够用半年吧!”

“奴隶们不好好采矿,哪供得起尊者的琼厨金穴哦!”

脑中轰鸣一片,千羽下意识去拔剑,一只手突然把她的手按在剑柄上。

是洛衣。

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要望进她的眼底,他缓缓道:“千羽,记住你是谁。”

昔日曾一字一句对师尊许下一生只做夏千羽的承诺,此时此刻,她只是夏千羽,七徊山的夏千羽。

千羽眼中一红,狠狠把刀插回鞘,低声道:“我便是剑圣门下,也看不得这等场景!”

洛衣叹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世间掬不尽的苦难,莫说是他们,纵然强如师尊,已立于世间武林之巅,依然有隐忍事,有不平意,有莫奈何,依然无法普度众生。

剑能斩恶人首,却斩不断苦难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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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与洛衣一起进了城,因为刚才的事,两个人都格外沉默,走了五百来步,穿过四国有名的集墟,便进入了内城。

城内高耸的银色双塔在倾城日光下光辉夺目,建立在高坡的白色楼宇鳞次栉比,黄金风铃木在满城腾起一望无际的金色烟尘。

有人拍拍她的肩。

千羽转头,眼前是两串红莹莹的糖葫芦。

没想到白阙也有糖葫芦。

她摆摆手:“没胃口。”

洛衣叹口气,自己拿着一串咬了一口,突然停住,像是被冰封了,片刻,皱眉道:“好辣。”

千羽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是辣的?!虽这么想,但看着他皱着眉一脸忍耐的样子,忍不住好奇,接过来尝了一口。

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口感填满了舌尖。

“你骗我!”千羽扬起眉。

洛衣的表情舒展开来,微笑着看她,眼睛亮晶晶地:“好吃吗?”

原来,他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安慰她。

千羽觉得好笑又无奈,于是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酸酸甜甜,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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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走了十来步,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洛衣!千羽!”

婆娑河北岸的一个酒肆前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影,千羽眼前一亮:“茗姐姐!大师兄!”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你二师兄下山前飞信说你们就这两天到,我和茗茗就来这里一边喝酒一边等。”丘剑打量着她呵呵一笑:“千羽,长个儿了呀!”

千羽笑:“我都二十一了还长什么个——一年不见,大师兄你眼神还是这么差!”说着,拉拉旁边洛衣的胳膊:“你瞧瞧二师兄可有变化?”

丘剑上下打量着洛衣,咧嘴一笑:“你二师兄以前木头人一个,现在似乎活泛了些?”说着,对洛衣笑道:“我们遇到的这点事可大可小,没想到师尊居然让你下山了——看样子师尊实在是看看烦你们了呐。”

洛衣看了一眼丘剑手上的酒壶,认真地望着他微微一笑:“大师兄,酒要洒了,小心。”

茗茗听了这话,当即扬起眉,劈手从丘剑手中夺过酒:“这两天等千羽和洛衣是假,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才是真。”说着,将酒泼到地上,漂亮的脖颈一扬:“还喝什么酒?回家了!”

她泼酒的时候,丘剑看上去恨不得被泼的是自己,痛心疾首地跟在她身后,一路唠叨:“茗茗呐!白阙的云梦间可是三大名酒之首,你不让我喝也就罢了,还要泼掉它!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呀!这都是十年陈酿,我平时都舍不得多喝的呀!你这暴殄天物!简直太暴殄天物了呀!”

“你这个酒鬼,再喝下去剑都拿不稳了!”

千羽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人拌嘴,相隔一年的团聚来得这样吵闹又亲切,让方才的沉郁和旅途的疲顿一扫而空,突然发现洛衣望向自己,便明白他也是同样的感觉。

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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