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黍离篇(6)
第二天天刚刚亮,八花的阿娘来给八花送饭,八花的阿爹则早早去赶集了。
“好孩子,你阿爹对你下手太重了,我没能帮到你,来,快把饭吃了。”
八花的阿娘将饭菜递给八花。
她忍着泪吃完了饭,她的阿娘收过碗筷又离开了,但八花注意到,阿娘没有锁上门,好像是刻意如此的。
八花在门边磨断了身上的绳子,一走出柴房,脚下就踢到一个东西,原来是一个包袱。她把包袱捡了起来,向堂屋看去,看见她的阿娘正在窗前满怀爱意地看着她,似在鼓励她勇敢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八花想和阿娘说几句话,她向前迈了几步,她的阿娘却急忙摆手,不要她过来,旋即背过了身去。
八花明白阿娘的意思,她双手拿着包袱,鼻子酸酸的,这一走,就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倘若她杜八花能比男人厉害,那么归乡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她的阿爹也拿她没有办法;但若是她没能承受住独自在外的磨炼,那么也无可奈何了,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八花终于狠下心离开了家,她还想去找阮清扬说说话,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她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罗浮镇去!就这样走,就这样怀着对未知的好奇兼恐惧前行,只要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八花对山路相当熟悉,她知道去罗浮镇的捷径,虽然她从来没有把那条捷径走完,自然也没有到达那捷径的终点。
木泽乡今天赶集,很多人家都是空的,八花走在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熟人,还算顺利。她路过集市时,十分小心,心惊胆战。
突然拐过一个弯,八花就看见了阿爹在一个卖菜的摊子前站着,她立即拔腿跑开,重新换了一条小巷穿过集市。
木泽乡,这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站在山岗上俯视,虽然美丽无比,平野烂漫,但八花相信,这世上还有更美的地方,等待着她前去。
附近的树林都是松树林,穿过一片松树林后,就来到了一处矮崖,矮崖边上是有路可走的,一条非常逼仄的小路,八花在下去时不敢往旁边看,因为矮崖的旁边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下去了,周围长着很多金樱子,八花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其中,结果裙子还是被拉了些口子。
八花看着被划破的裙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包袱,她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套衣服,一些铜钱和若干个包子。那件红色罗裙不在里面,还在木泽乡她家的后院里晾着。八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失落,但又不怎么伤心。
她透过树林的缝隙看着湍急的河水向前流去,耳边是聒噪的蝉鸣,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矮崖下面又是一片林子,但这林子的地势是越来越高,翻过这里,就会遇见更高的山了,再越过那座更高的山,据说就会到达罗浮镇的东面。
从现在站的地方开始,就是八花不熟悉的地方了,一上午已经过去,她必须赶在天黑前到达罗浮镇。
八花从长满各种蕨类的林子里快步走过,她从浓密的肾蕨丛中踩出了一条路来,偶尔她会被周围的响动吸引,看过去却是一只大尾巴松鼠抱着榛子跳过树枝。
这片林子很快就走完了,接下来是一片完全不同的林子,之所以说接下来的林子与之前的林子完全不同,是因为这是一片有着数以千计的、高耸入云的杉松混林。
八花也开始觉察到了,越往上走就越冷,耳边聒噪的蝉鸣也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不知名的鸟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概有两个时辰左右,八花登上了顶峰,她在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往下看,那条河流细得如同一条一指宽的带子,木泽乡则是早已看不见了。
八花有点害怕,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事,很快就会到罗浮镇了,天黑之前一定能到的!”
“不要想家,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就该试着去坚持走下去。”
…………
下山和上山所见的景致差不多,但下山轻松多了,一会儿就下到了底。
山谷的景致让八花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在这座山的背后,会这么的不一样,但同时也传来了一个消极的讯息:今天到不了罗浮镇。
大片大片的青山连绵起伏,草甸上开满了各色小花,零零散散地伏塌着些枯死的雪松树。
这里很美,广阔辽远,但也荒凉,目之所及没有一户人家,八花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去罗浮镇的路,不过草甸上依然是有路的,无数条羊道曲曲折折地通向远方。
草甸上有很多羊,不像是无主,原来这里还有人烟。
八花全身心地感受着四周扑面而来的绿色和清风,头发自由飘扬,她惬意极了,时而哼歌走路前进,时而狂奔向前,吓得前方吃草的羊夺路而逃。
畅快!没有比这里更自由的地方了,八花在草甸上躺了下去,看着白云在天空中移动,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一个时辰,她才睡醒,刚起身,旁边就呼啸而过一匹马去,上面还有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
由于那马过去得太快,还没等八花反应过来,她就不见了马的踪影,错失了问路的机会。
她继续向前走,发现周围的羊都开始聚集起来,汇成了一大片,而她,又看见了那个骑马人。
八花赶紧追了上去,大声喊着“等等”,那骑马人也听见了,却好像没有听懂,疑惑地看着八花。
那马匹上载着的原来是一个姑娘,她的脸比八花要黑一些,但依然十分美艳。总之,有一种凌厉的美,高鼻凹眼,睫毛黑浓。
“那个,你知道罗浮镇怎么走吗?”八花仰着头问。
骑马的姑娘听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八花茫然无措。
八花指了指自己的包袱,再指了指自己来时翻过的高山,最后把自己的裙子抖了又抖。
骑马的姑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睁着大眼睛看着八花。
眼看天就要黑了,八花焦急异常,她继续比划着和那姑娘交流。姑娘看了看汇集好的羊群,也知道时间紧迫,干脆往自己的身后指了指,让八花上马来。
八花这下明白了骑马姑娘的意思,是要她上马去。
八花是激动的,她知道骑马姑娘是好意让她上马,带她去他们居住的地方,虽然八花不知道会不会离罗浮镇再远一步,但她还是决定跟着骑马姑娘离开,总比一个人在这草甸上游荡好,而且或许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点消息呢。
八花抬起一条腿来要往马背上放,然而是于是无补。骑马姑娘笑了笑,指了指她脚下踩的马镫,八花反应过来,一脚踩了上去,成功坐到了马背上。
八花坐的地方没有鞍具,她紧紧抱着骑马姑娘在草甸上飞驰时,又磨又颠,只希望能快点下马去。
当真,八花是闭着眼睛的,她只死死地抱住骑马姑娘,生怕落马。
羊群被赶着走,其中一些羊“咩咩”地叫,一只羊叫了,另一只羊接着叫,此起彼伏。马的速度也放慢了,八花这才睁开眼睛来。
骑马姑娘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八花自然没有听懂,但能听出骑马姑娘的语气,有疑惑、有高兴。
木泽乡此时,也进入了黑夜。犬吠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阮清扬和董大爷正盘坐在火堆旁守着陶罐里熬煮着的黍米粥。
今天八花没有来找他,阮清扬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想,八花明天会来的。
已经在木泽乡待了这么久了,阮清扬和董大爷也开始适应当地的生活,他们和村民们有了来往。
阮清扬回到他曾经偷过黍穗的田地去,等着曾骂过他的主人出现——是一位老农,脸上写满岁月的沧桑,白胡子一把。
阮清扬将那八个黍穗还给老农,并诚心诚意地道了歉,老农知道阮清扬是逃难来的,也就没有多追究。而且,他还主动提出要教阮清扬干农活儿。
“民,以食为本,顺天而耕,其中大有奥妙,小子,好生看着学吧!”
阮清扬俯身向老农深深一拜,述说自己的感激之情。
老农摇了摇头,捋了捋胡须,说道:“用不着,用不着,窝只是教你如何干农活儿,没有什么稀奇的。”
…………
话说八花离开的这一天,柳细雨一行人就到达了木泽乡,三人讨了水喝,问了住处,也寻去社庙了。
“有人住,就有人住呗,那也只有这一个破庙,难不成我们就得不住?”柳细雨反驳二福道。
“可是,人家毕竟比我们先来。”
“哎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孟鸣秋,你觉得呢?”
孟鸣秋:“先去看看吧,若是不同意,再寻他处。”
三人一路吵吵嚷嚷走到了社庙,果真见里面住了人了。
“请问能让我们在这里也住下吗?”柳细雨开口问。
阮清扬看着风尘仆仆的三人,也知这破庙本来就不是他的,就转身给董大爷说了一声,答应了柳细雨。
柳细雨朝二福翻了个白眼,又继续问阮清扬:“你和你爷爷来这里多久了?又为何到这里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