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8月2-4日(1) 大雨
你见过地狱吗?
维吉尔咬着唇让自己不至于哭出来。
在路过某个房间时,她明显放轻脚步。身后几人也是如此。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门牌,维吉尔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轻轻扣响不是十分坚固的门,小声到:“斯蒂文,我能进来吗?”
她知道她没有睡。
果然,很快门被打开,金发女孩勉强露出一个笑:“欢迎。”
玛格丽特尚不知她究竟放入怎样的魔鬼,或者说,地狱其实无处不在,而寻常人只能看到它栖身的人间。
等玛格丽特细心地锁好门,才拉着维吉尔到最角落里。“你真的不考虑一二吗?”维吉尔忧心忡忡:“他们可不好对付。”
想到昨晚仅剩下水果的晚餐,玛格丽特按着装死的肚子,掩下眸中暗恨,她垂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悲伤:“可……可我能怎做呢?”
我怎样才能摆脱这不停聒噪的命运呢?玛格丽特不禁想起那端坐在桌旁的黑发女孩,这里的一切暗流涌动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周围很少有人闯入,而安妮夫人也对女孩信任有加。
如果她们之间没有太大的裂痕,或者西尔维娅——那个孩子的名字——并没有大才,她几乎便是这里的下一任院长了。玛格丽特毫不怀疑,那样的尊敬绝不会是一朝一夕养成,西尔维娅必然有什么手段震慑孩子们。
她今晚不应该在这里的。不过竟然有这种机会,不牢牢抓住可对不起她之前受到的教导。
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招数。
维吉尔拨弄口袋里的一小片突出布料,心不在焉地安慰着玛格丽特。他们并不担心第二个西尔维娅的出现,那并不可能。厨房的职位只容得下一人。
——再多一位,这王座便岌岌可危。
想到自己,维吉尔还是在第一缕晨光出现后低声道:“我……”她似乎找回自己的勇气:“我有个法子,你要不要听……”
送走维吉尔,玛格丽特并没有休息,她看着自己的黑眼圈,多些重些更好,这是她诚心求助的证据之一。金发女孩悄悄来到那禁.忌的房间外,取出一小节木头贴在房门上,慢慢挪动。
有一阵模糊响动,然后是长久的、无法打破的寂静,直到临近工作时间,玛格丽特才听到房间里窸窣的声音。她悄悄离开,目送黑发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不可否认,每个人都有秘密。可究竟是什么,能让你逃脱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下场呢?要知道,你可并无强大的外援,只要赢得安妮夫人的厌恶,你便如同虫子一般任人践.踏。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或许玛格丽特并不理解这句话出自何处(毕竟她没有学过另一门博大精深的语言),她又默念了次“Throw dirt enough, and some will stick.”,将自己藏在维吉尔提供的房间的附近,只等它们的主人一起便去哭诉。
不,劝说。
如果你在伦敦某处闲逛,经过四个公园,恰好走到有锈迹斑斑的精美围栏旁,透过两颗大树,一小段草坪,穿过那熟悉的菜园(或许有些蔬菜你并不认识),你会看到一栋三层的红瓦小楼静静伫立在晨光中。
那太安静了,你静静凝视,不觉开始好奇那里面究竟承载怎样的故事,这时,倘若你想走近,你的耳膜和天穹都会被一声短促的尖叫唤醒。在那之后,你才听到鸟鸣,这小园中的一切才活了起来。
再睁眼看去,依旧是那平静的景色。你还会走近吗?
要知道,这里可是在异国他乡,你仅仅是听说过一两件不那么真切的事迹。细细想来,你了解它吗?1990年、与你的时代间隔了一代人青春的异国?或者,你有信心穿过那不会占据多大篇幅的偏见和刁难,有信心带着原来的自己站在这里?
西尔维娅不知道,她正躲在人群中间,抿唇看向早晨的一出闹剧。
尖叫声发出的很凑巧,珍妮刚刚摆好最后一片面包,西尔维娅尚未迈出厨房门,而安妮夫人也将昨日账目细细地锁在抽屉里。
那迫近的风暴便是在这时展露狰狞面目。
西尔维娅一愣,等珍妮推了推她才缓过神,跟着一同跑向声音的源头。等西尔维娅站定,安妮夫人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拐角,她目光复杂,看到一片狼藉后转为愤怒。
不是愤怒是什么?安妮夫人已经三令五申,禁止出现类似事件,但在孤儿院,最重的惩罚又能怎样?小黑屋?绝食?
这里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埋葬一条年轻的生命,如果有,那就是给的不够多。其他西尔维娅不知道,但她笃定孤儿院的账目有问题:拜托,超过 90%的海水都没有阳光照射呢。看情况,汉斯孤儿院应当是至少有一年没有来新孩子了,这对一家经营良好的孤儿院来说是一件难事吗?
眼前女孩全身湿透,在渐冷的风中抽泣。西尔维娅伸手试了试,唔,同样合适的天气,她梦寐以求的温度。
除了安妮夫人的训斥外再无声音。孩子们静静站着,生怕自己哪一点让安妮夫人不满意而被关小黑屋。
是这样吗?
有些孩子悄悄将目光投向唯一的置身事外者,后者有些神游,正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许是察觉到视线,西尔维娅回神,而那些人随即若无其事地盯着地面。
啊,也许她应该感谢魔法。
西尔维娅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创造”出来的记忆。初到孤儿院,她也是受到一番欺侮,那时她尚未长大——现在也是——却依旧正面面对阴影。要比如吗?算了,她害怕自己的日记必须就此终结。
最后他们怕了。
西尔维娅也正好获得在厨房的工作。只要她稍稍在珍妮耳边鼓噪几句,或者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证据——确实是随身携带——不仅仅是珍妮,安妮夫人也不会放过他们。是以西尔维娅终于彻底安全了。她无需在深夜惊醒,或者趁着安妮夫人或珍妮在身旁时小憩一会儿,其余时间抖擞精神保护自己。或者在夜深人静时提心吊胆于安妮夫人的突然出现,用那些曾经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招数一个个报答回去。
是的,西尔维娅睚眦必报。
有段时间汉斯孤儿院甚至有闹鬼的传闻,安妮夫人不得已请人调查。那算是第一年里西尔维娅休息得最好的一段时间,她也确实需要休息,不然那传闻从何而来?
哈,就是这样,总是这样。
若不是怕引起更多的注视,西尔维娅会让那些人牢牢记住许多个无月的夜晚,直至人生最后一刻也无法忘却。记忆啊,黑发女孩突然握紧右手,看的一些孩子头皮发麻,她怎么就忘了呢?!
深深检讨自己为什么不塑造更加美好的记忆的西尔维娅陷入深深思索,因而没有注意到安妮夫人已经完成训斥。她要求孩子们散去:当然,不准出孤儿院,等待安妮夫人的随时传唤。安妮夫人则带着维吉尔来到一楼自己的办公室内率先询问。
西尔维娅并没有留意到维吉尔怯怯地望了玛格丽特一眼;但对于其他关注事态的人来说那无疑是一个信号。安妮夫人本来就多云的面色更加阴沉,玛格丽特依旧用惊慌的目光扫视,似乎这样便能寻求到帮助。
可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移开视线。
这便足够了。
黑发女孩是第一个离开的,她回到房间,紧闭门扉是她的态度。
之后的孩子两两三三散开。玛格丽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思量再三她答应条件:奉献自己,作为这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的开端。
于是在三楼的僻静处,在安妮夫人被其他琐事缠身之时,一场剧目开始。
这一切都和西尔维娅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