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8月2-4日(3) 大雨
黑发女孩沉着脸走下楼梯。
昨晚那个梦让她依旧耿耿于怀,或者,让她难以平息愤怒。
西尔维娅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对眼前的食物下手。珍妮今天是多刨了一盆土豆吗?她看向盘子里似乎多出一倍的土豆泥,唔,真慷慨。
只是等到中午,也没什么贵客的消息。
孩子们乖乖排好队,西尔维娅没有发现之前的种种习惯,似乎一夜之间他们受到无比的教养。午饭也十分丰盛,勉强符合她对西餐的所有幻想。
真个下午孤儿院里都十分和睦,西尔维娅看着他们尽职地完成任务。庭院里新翻了几块地,种子安然待在杂物架上,而肥皂的香气很快飘在大厅里。
那很好很好,如同瘦弱的植物接触到阳光,而后蓬勃的生机自土壤中翻出,哺育着娇绿。甚至还有音乐和歌剧,填满空荡大厅。
但黑发女孩依旧拒绝玛格丽特的靠近。
于是在晚饭时,她望向自己面前的一大堆孩子,他们或发颤或望向其他地方,就是不愿面对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沉默了下,然后拿走自己的那份食物回到房间。她直挺挺躺在床上,看面包和土豆泥在月光下融化。
你想让我注意什么?
你想向我展示什么?
于是月光如利刃般将房间破开,黑发女孩在雨声中睁眼看向黑暗。
大雨。
她用力拉上窗帘。梦里那个不知名的人告诉她,不,询问她是否喜欢那样的变化,但西尔维娅始终沉默以对。
于是她被梦境驱逐。
厨房里的土豆与昨天的分量相同,西尔维娅有些好奇珍妮是如何做到如此精准的。而安妮夫人在早饭前走入厨房,请求占用珍妮的一点时间。
黑发女孩便被分到给禁闭室送饭的工作。很快,西尔维娅挎着篮子走在一楼潮湿阴暗的走廊中。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
禁闭室每扇门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西尔维娅可以将面包和水果分好,然后推到门洞里。那只能从外面向内递东西,而当西尔维娅将第一只盘子推入时,一只手突然越过面包乱舞,试图抓到什么。
当然,西尔维娅早已将篮子远离,是以挡板回落,带着白痕那双手不得不缩回。
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走去,刚刚的情况不再少数,西尔维娅丝毫不好奇为什么禁闭室全满,甚至有些里塞了两人。
只是某个房间,她对上那玫色双眸。此刻它们坠着泪滴,看到挡板移开,它们闪亮,似乎看到全部希望。回应则是简单的早餐和黑发女孩离去的背影。哦,你要知道,西尔维娅本已经磨好刀,可四顾茫然,罪魁祸首们短暂地处于保护下,让她无从下手。
如果失去魔杖。这是西尔维娅整个上午都在思索的命题,她认真比较一番后,决定选择之前的职业,然后,在拿到学位后径直回到故土。
面对比最早的残存记忆还要荒凉的时代。充满希望的时代。西尔维娅将小小的光点捏在手心,然后放到被窝里。
“漂浮。”西尔维娅念着一大串单词,不忘翻页。
六年级的书只剩下这一本了。她说话时也愈来愈习惯于直接蹦出单词。抽出一张草稿纸,西尔维娅提笔写下同样歪歪扭扭的两种语言,许久不用,此刻恍若隔世。
随后,黑发女孩用陌生又熟悉的语言吐出两个字:“飘、浮。”
窗外,承载夏意的叶子缓缓飘落。
————
玛格丽特在半夜时分惊醒。
一个不错的梦。她仰面看向天花板,在昏暗中它们似乎活了过来。
很快,安妮夫人被吵闹惊醒,她披上外衣匆匆赶去,而在昏暗的房间中,这位许久没有挂上微笑的夫人再一次板起了脸,甚至颤抖。
那团黑影依旧在滚动,安静无声。哈,它就是那么安静迅速,在你来不及觉察到前若飞扑而下的鹰隼袭来,带着猎物升入云霄。
而在植物上,最瘦弱的果实往往藏得最深,尽是那些肥硕丰腴的果叶将它挤在最下。
玛格丽特也是如此,女孩尽力向后仰头减少撕裂感,仍死死掐住她唯一够得着的地方。
她们没有分开。
阴影依旧翻滚,直到安妮夫人打开门的瞬间,宛若杨絮一样散开。
而安妮夫人只看到玛格丽特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后者低头看向裙子,微乱,她默默站起,爬回床上。
发生了什么?不过是某位睡觉时仍不老实,不小心滚落,下床而已。
玛格丽特又多了项单独检讨的工作。安妮夫人关上门,于是房间被黑暗填满。金发女孩望向窗外,可那厚厚的帷帘遮住所有月光。
清晨,在悠悠钟声中,孩子们聚集在饭厅。
站在桌子那头的黑发女孩不高,用和她大半个胳膊长的勺子分发打着早饭。
桌前桌后是两个世界。
西尔维娅一一看去,轮到玛格丽特时她的目光在对方深深眼圈上停留一瞬,然后盛上应有分量。
坐在柱子边,嗅着潮湿空气,黑发女孩认真观察菜园。手中的书已经妥善藏好,现在,西尔维娅丈量的是幻想中的伙食。
她并不讨厌土豆。但连续一周的土豆泥已经足够让女孩产生厌烦,甚至,难以下咽。
该怎样撑起风味呢?西尔维娅想,或许是植物油,见不到的青菜,还有,女孩忽视拐角后的怪异响动,拿起书径直来到厨房。
在那儿她找到一大盆崭新出土的土豆。珍妮还没来得及处理,于是西尔维娅提早开始工作。
首先是洗净。
然后剥皮。
在灼烧中化成泥。
透过重重雾气,黑发女孩看到了那同样零落的金色,只消轻轻一碰便瘫成泥。
西尔维娅看了很久,晚些时候她捡回去一个几乎完全腐烂的土豆。种在土里会长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