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对四天宝寺的一战最后的确如星音所说，青学最终取得了胜利。说出这个结果极为简单，但过程究竟是怎样的，也只有看过的人才能知晓。
她一直都记得单打二的那一场打得究竟有多么艰难，甚至都到了可以用壮烈形容的程度。四天宝寺的石田拥有的可怖力量似乎可以摧毁一切，却唯独没能摧毁河村前辈的意志与整个青学网球部的情谊。哪怕一千次一万次也好，只要河村前辈还要挥拍，那么剩余的八人，就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接住跌落的他。
看着遍体鳞伤也依旧要回到赛场的河村前辈，星音突然明白了网球对于这群人的意义——总有一些东西是超越了胜负与荣誉的，它们比输赢更加珍贵，世上再无事物可以将其替代。
在宣布晋级的那一刻，青学众人的欢呼响彻赛场，星音也终于放下了心，悄悄背上画袋提着行李离开了。
手机被送去了修理店，直到第二天才修好。再次打开手机时，同步而来的消息叮叮当当响了几声就停止了，这种时候星音就会觉得其实朋友很少也是一个好处，毕竟回复消息是一件需要消耗精力的事情，一次性回复太多人只会让她觉得格外疲惫。
星音检查了一下，除了社团群和其他一些推送消息，青叶发来的日常碎碎念依旧占了大头，她把青叶的话题一一接上，顺便跟她约了时间去送苹果糖，退出来的时候，看见最后的未读信息是来自不二的。
他发来了三条，一条是前天告诉自己青学成功进入准决赛，另两条则是昨天发来的。
“正打算来找越川同学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走了，谢谢你今天能来现场！23日的决赛越川同学会来吗？如果来的话，我帮你预留了一张观赛证，这样就不用另外花钱买门票啦，之后我们还会回学校训练，结束之后就能给你送过来，具体时间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把剩下的苹果糖带回家分给家人们一起吃了，大家都很喜欢。妈妈准备了一些礼物叫我带给越川同学，到时就跟观赛证一起送来吧！再次感谢！”
略略思考了一下时间，星音便把不二的消息也回复了。今天天气并不热，自己也没什么事，择日不如撞日，两人定好碰面的日子就在今天下午，之后随便闲聊了几句，他俩也就各自做事去了。到了午后，外公外婆出发参加街道举办的活动，只留了星音和大福在家里。
最近铺面做装饰的障子破了洞，荣治也懒得修它，于是星音干脆把上边的纸全部弄了个干净，再拿了厚的玻璃纸来，一张一张裁得方正，打算拿来做成风车直接装饰在门框上，到时候穿堂风吹起来，风车转着有趣又好看。
倒放的障子框架有些碍事，大福走了几步发现异常绊脚，呜呜抱怨了几声就趴在一边去睡觉了。星音把后院的门打开，一边做着风车一边看门外边的情形，刚刚不二发来消息，说他们训练快要结束了，估计再等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风车的做法很简单，但至于要怎么让风车转起来，星音自己想了个方便的办法。她把四角剪好，折一个角就用速干胶固定起来，等四边都粘好，胶也凝固了，再用打孔器在风车中间打个小洞，装的时候找一个大头针往门框上一钉就好了。步骤并不难，只是需要些耐心，这一下午星音已经做出许多风车了，打完孔留下的圆形玻璃纸片都掉在她的裙子上，鳞片似的闪着莹莹的光。
忽然，睡着的大福坐了起来，开始朝门口张望。难道是不二学长要来了？星音停下手中的动作，也看向了外边，她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但是感觉起来并不像不二学长。正疑惑间，街道上有人极快地走到了门口，停下之后，他探头朝里面张望。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当他的面孔从强光中慢慢浮出来时，星音僵住了，她的表情变成了一副生硬的模样，视线也不知道该朝哪里放。
“原来你还在家。”
男人说着，走进了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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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托昨天那场比赛输掉的福，今天部里的大家仿佛都很顾及自己的感受，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问昨天究竟是谁在半场跑来给自己加油——毕竟按照往常惯例，遇到这种事情最好奇的肯定就是英二和阿桃了，但他俩始终安安静静，看起来生怕勾起了自己昨天的伤心回忆似的，就连今天自己提着的一口袋东西都没有人来细问。
尽管星音从未言明，但不二能觉察到她不喜欢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于是眼下这种情形对于不二来说再好不过，他自然顺水推舟没有多说什么，平静地结束了今天的训练。按照约定跟星音发去了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复，上午她就说了，下午的时候外公外婆不在家，所以店没有开门，叫不二直接到旁边的侧门就好。
越川家所在的街道始终维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热闹，正面的主街从来不缺行人，窄一些的小路就清净许多。虽说这是不二第二次来这边，但仔细打量周围却是头一遭，越川家的侧门外边种着些细竹，屋檐下还做了一截椅子供人歇脚躲雨，此时此刻不二就坐在这里，抬头看着竹尖随风微微摇动。
刚才到的时候，不二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他悄悄往里边看了一眼，一个男人背对大门站在院子里，星音正埋头做着什么东西。看大福的神态动作并没有什么异常，不二猜测这个男人应该是越川家的熟人，如果自己现在敲门的话怕是会打扰他们，于是不二悄悄退了出来，坐在外边，等待他们的对话结束。
而事实上，这个男人也的确是越川家的熟人。
“你怎么老是躲在家里在做这些没用的东西？有空的时候应该多出去走一走，你怎么都不跟朋友出去玩？”
星音按下打孔器，但这一个孔没能打出来，她有些烦躁，对准了要打的位置再次狠狠压了下去：“我已经跟朋友定好时间了，明天就去找她。而且我昨天才从青森回来，今天想休息一下。”
男人闻言不置可否，环视了一圈院子就坐在了廊上。他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开口继续问：“去青森干什么了？这么远。”
“美术部写生。”
“美术部？在学画画？”
“嗯。”
“画得怎么样？”
“还行。”
“将来打算考美大？”
“嗯。”
哼声和散乱的烟雾从鼻腔中一道喷出，男人摇摇头，说：“学这些将来可不好谋生，趁着现在才刚刚二年级，平时还是得好好上课。”
苹果树上停了一只蝉，它拖出长长的一声，把时间也碾成一条平直的线。星音的手指现在已经被磨红了，隐约泛起一层疼痛，可是她仍旧赌气似的不停做着风车，剪刀剪得咔嚓作响。
“我在跟你说话，你能不能认真听？”
男人的是声音提高了些许，星音的动作因此卡住了。他将烟头弹开，霍地起身，趴在边上的大福吓了一跳，走到星音旁边，靠着她紧紧坐了下来。星音放下手中的东西，垂头摸了摸大福，闷闷应了一声：“我在听。”
但显然，男人对她的态度大为光火，原本尚且平静的语气此刻也带上了些讥讽的意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种脾气，真是个怪人，跟她简直是一个样。”
“真木先生。”星音突然站起身来，放在裙子上的剪刀和打孔器掉在地上，碰撞出不小的动静，而那些闪着光的碎屑和一旁放着的玻璃纸一道簌簌落下，狼藉地散落一地，“你今天莫名其妙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东京离你那里也挺远的吧？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麻烦你离开我家。”
“你家？”男人一愣，继而嗤笑一声，“你家。好啊，对，没错，是你家。”
星音始终没有看这个男人的眼睛，她短短的指甲在掌心里越陷越深，整个人立在那里，僵硬得像是一截木头。但就在此时，有人敲了敲院门，一个人开口问：“越川同学，你在家吗？”
院子里快凝固的空气被这个声音击出了裂纹，男人转过头，看见一个背着大包、提着纸袋的男生站在门外，他面上带着些笑意，看上去是个好脾性。
“你是？”
“哎呀不好意思，没想到有客人在，我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吗？”不二连忙道歉，顺道编出一个假名来，“我是住在附近的酒井，初次见面，您好。”
原本已经隐隐开始龇牙的大福看见门口的不二，立刻换了脸，摇着尾巴冲他跑了过去，不二摸着大福的脑袋，开心地同它问好：“大福，你好呀。”
见来了人，男人的神情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样子，他淡淡地点点头以示招呼，便不再说话。星音依旧站在原地，问：“我在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二晃晃手机，说：“刚刚我碰见了荣治爷爷和千鹤子奶奶，他们说有事想叫你过去，但是给你打电话始终没打通，我正好回家拿东西，于是他们拜托我顺路来叫你。越川同学你这边事情忙完了吗？现在我得再去一趟商店街那边，要一起过去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自然，但只有星音知道这都是不二编出来的借口，她点点头，道：“没什么事了，我们过去吧。”
说罢，星音终于看向了那个名叫真木的男人，眼神不再闪躲。
“现在可以走了吗？真、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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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排走在街道上，沉默不言，有一群孩子欢笑着从他们身边奔跑着离去，领头的那个孩子手里拿着一大口袋冰棍，塑料袋正随着他的步伐呼呼作响。两人绕了好大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越川家的门口，真木已经走了，星音打开了门，焦急的大福迫不及待地从里面奔跑出来，欢快地迎接他们二人。
院子还是刚刚的那副惨淡模样，星音不作声，蹲下去默默捡起地上的玻璃纸，不二也将东西放下，帮着星音一起收拾。最后到底是不二先开了口，他问星音：“刚才的那个人……是谁？如果越川同学需要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星音摇摇头，将东西归置整齐，过了好久才说：“不用了，学长，那个……其实是我的爸爸。”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于是不二也没有再问。倒放的障子旁边有一堆小小的风车，不二有点好奇，指了指它们：“越川同学，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我想多做些风车，用它来装饰这个障子框。”星音说着，点了一下风车的数量，“看来已经差不多了，可以把它们钉上去了。”
不二看了一眼廊上放着的这些东西，明白过来星音是想用那些大头针来固定，他笑了笑，说：“那我也来帮越川同学做吧。”
仍旧是黄昏时分，仍旧是这个院子，但是今天没有了荣治爷爷播放的老歌。星音和不二各自坐在障子两头，无言地做着手上的动作。完成的时候，两个人合力将障子立起来，恰在此时有风吹过，于是迎着晚风，风车们真就如星音所预想的那样，欢快地旋转起来了。落日的余晖在风车的尖角上烂漫地跳动着，纷繁的色彩摇摇晃晃，晃了人眼。
不二刚想开口说话，但当他把头侧过些许的时候，却发现边上的星音似乎红了眼眶。她抿着嘴唇，深深地呼吸着，仿佛想将这股情绪竭力压制下来，而她也的确做到了，水汽袭上了她的眼睛，却根本凝不成眼泪掉下来。
所以这个时候，不二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回了头。他仍旧看着这些风车，随后轻声哼起了一个调子。
这个调子明媚又可爱，星音很熟悉，那是大家在幼儿园都学过的《虹》。
“院子里的小铲啊，一整天都湿答答，
大雨离开之后，喷嚏打红了脸颊
眼看乌云都散尽，温暖阳光全洒下
一同抬头眺望去，啦啦啦——
彩虹啊彩虹啊，高高挂在天空
我想你的心情，也会冰雪消融
明天也一定有丽日和风
明天也一定有丽日和风。”
不二一直哼着，星音一直听着，终于在最后一段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手指点着拍子，跟着不二的调子开始唱了起来。
“啦啦啦——
彩虹啊彩虹，高高挂在天空
我想你的心情，也会冰雪消融
明天也一定有丽日和风
明天也一定有丽日和风。”
到后来不二也开口唱了，唱完的时候两个人都笑出了声。风停了，风车也没有再转，但那些虹色的光彩仍旧停留在风车上，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