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刚才的那几声喊，把越川星音身上所有的勇气榨得一干二净。回过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种行为到底有多羞耻，就算现在已经没有人在看自己了，她还是跟个落水狗一样，提溜着东西，夹着尾巴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缩了起来。
脸上是滚烫的，但所幸手是冰凉的，星音把脸颊捂起来，身上仍在细细地发着抖。她开始深呼吸，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球场上，看着小小的网球在两人之间飞动跳跃，星音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星音听见了不二带着怒意的咆哮，那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不二周助，他说他要试一试，他说他不会让白石得逞，他说他绝对不会输。
互不相让的过招精彩得叫人不敢眨眼，不二的回击最终越过白石的防守范围，直直砸下。
“15-40！”
他真的抓住了那最后的一球。
在青学震天的应援声中，不二的身上爆发出了一股不可逼视的力量，并且星音隐约发现，不二的回击球似乎有了什么不同。它们变得更加凌厉，更加强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气魄攻城略地，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不远处有体育周刊的记者们正在讨论，一知半解的星音悄悄地挪到了他们身后，仔仔细细聆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们说，这是凤凰回闪，是麒麟落地，是白龙——不二周助的回击球悉数进化了。
白石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他感觉到不二根本不止如此，对面的那个人正在酝酿一些什么，而一旦他的酝酿结束，自己将要面临的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疾风骤雨。
果然，迎着骄傲的目光，自己的一球就如不二所说的那样，根本没能过网。
“这就是最后的回击球，百臂巨人的守卫。”
全场欢呼。
所以，猎豹就是猎豹，星音想，就算一身脏污，满是伤痕，他都要骄傲地奔跑。他奔跑起来，一身傲骨铮铮作响。
无论如何尝试，白石的球始终如同碰到障壁一般无法过网，不二得以一分一分地咬上来，最终将比分追平。他缓慢地喘着气，将呼吸平静到最适合自己节奏的范围里。青学的所有人都精神振奋，可唯独不二并未流露出喜色，他的眉头依旧蹙着，因为他发现了，白石的回击点正越来越高。
而星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颗小小的网球每一次、每一次，都在一丝一缕地艰难朝上爬行，终于，在不二的赛点到来之际，它跃到了球网之上，在那极窄的险道上摇摇欲坠，尔后坠落到不二的那一方。
百臂巨人的守卫不再坚若磐石，属于白石藏之介的反击开始了。
日头越升越高，烤得人的影子缩成小小一片，死死黏在人的脚下。进入抢七，作为观者的星音也能感受到那种附骨的焦灼，只怕此刻场上的两人，体力与精神也要濒临极限了吧……
对局比分交替如螺旋般上升，两分的差距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不可以再拖下去了，自己必须主动出击！不二咬牙，冲刺上网，挥拍打出一记高吊球，径直攻向白石根本不可能防守到的右后方！
白石大惊，在他回过身的时候，那一球已然疾速坠下，待他拼尽全力冲到后方的一刻，球离拍面只差了寸许，同白石决绝地擦肩而过，狠狠砸上地面。
因惯性再次跌倒的不二强忍着疼痛撑起身体，颤抖而凌乱的气息从他紧咬的牙关渗出，他死死盯住白石所站的位置，等待着裁判的判定。
“OUT！”
在四天宝寺的欢呼声中，不二心中的那团火熄灭了，他叹了一口气，卸下了一身的紧绷。
——————
星音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些东西，拿着它朝不二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喝过了水，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将毛巾搭在头上，垂首不语。星音看见青青紫紫的淤痕已经爬上了他的皮肤，偶尔有几条挫破了皮的伤口隐藏其间，上头薄薄的血迹混杂着地面的碎屑早已干涸。星音知道他并没有休息，因为他的手还是攥成拳的，骨节泛着白，紧绷成一段段曲折的线。
星音蹲在他斜后方的位置，不敢作声，她小心翼翼地扒着面前的椅背，只露出眼睛来，安静地看着他。
双打二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但不二还是没有抬头，星音仍旧在等他，她向来很有耐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二慢慢直起了身，他看了一会儿赛场，片刻后徐徐转过头，微垂的眼瞳抬起几分，将目光落到星音那里，有些疲惫但柔软的笑意就重新回到他的眉眼间了。
“呀，越川同学，你过来了。”
星音笑笑，想稍微站起来一点，但蹲了这么久，腿已经麻了，根本不听使唤，她稍微一歪，但很快稳住了。她探探身子，伸长了手将一包酒精湿巾从椅背的间隙递给不二，小声道：“不二学长，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她说话的语气照旧很谨慎，不二道过谢，拆开了这一包尚未开封的湿巾。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湿巾已经是温热的了，碰到伤口的时候，带着温度的刺痛让不二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不二的动作不快，他轻轻地点过伤口，将上面的污渍仔细清理掉，这应该是挺疼的，毕竟从星音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不二紧抿的嘴角。见他快要结束了，星音又把一个牛皮纸袋取过来，虽然有点犹豫，但她还是开口说：“还有这个……不二学长。”
不二将用过的湿巾收在一处，回过身来接过纸袋。袋子用红色的缎带系着，上面还有一个抱着苹果的小熊挂坠，看起来是某家店的吉祥物。
非常可爱。
“我听说运动过后可以补充一些糖分，这个是我们在青森自己摘了苹果做的苹果软糖，学长不嫌弃的话可以吃一点。”
“我可以现在就拆开吗？”
“当然可以了。”
星音实在蹲不住了，拘谨地坐在了座位上，但她还是怕被青学的其他队员们看见，于是她微微伏下身，手指仍然抓住了前面的椅背，只探出了头顶。不二打开袋子，在苹果的芬芳气息中将缎带小熊收拢在手心，小熊形状的软糖们因为裹了一层淀粉的缘故，并没有粘黏在一起。他拈起一粒，借着阳光看了看这颗金黄色的糖果，他笑笑，将糖送进口中。
轻轻揉了揉发麻的小腿，星音问：“不会太甜吧？”
“不会哦，酸甜恰到好处，特别好吃。谢谢你，越川同学。”不二说着，毛巾从他的头上滑落下来，栗色的头发在阳光里微微发亮，“刚刚我看见你过来，真的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居然来了现场。”
这话又勾起了星音羞耻的回忆，她再次红了脸，结巴着语无伦次道：“啊那个……其实我……我们写生结束了就……刚好回程巴士要路过这边，我手机昨天又坏了看不了直播，所以我提前下车了然后……呃……就直接过来看比赛了。”
虽然这段话说得零零碎碎，但不二还是懂了其中的前因后果，难怪自己发过去的信息一直没有回复，原来是她的手机坏掉了。
“难得你专门过来看，可惜我这次输了呢。”
“但是这次的比赛真的很精彩。”星音说，“而且虽然……虽然输了，但是不二学长不也突破了自己吗，所以这场比赛应该……也不能算完全的坏事吧。”
不二微微勾起嘴角，点头道：“的确如此，我好像被这场比赛打醒了一样，明白了一些之前没想透的东西。不过说真的，像这样输掉的感觉，果然还是太让人不甘心了。”
“没关系的，学长。”星音指着下面的赛场，“大家一定会赢下比赛，你们一定会晋级，到时候在决赛的赛场上，学长一定会不留遗憾地得胜。”
桃城和海堂吵吵嚷嚷地打着球，对面四天宝寺的组合看着他们发出大笑，这一方球场再次热闹起来，新的可能性在同一块场地被不同的人继续书写。风吹来的时候有苹果的香气，
不二忽然觉得心中释然，他又吃了一颗糖，脑子里剩余的那些没想透，似乎也随着这颗糖一起慢慢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