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天边滚着火烧云，深深浅浅的红色勾勒着云边，看着有些孤寂，却又莫名安宁。
顾来独自退到一旁，举起相机拍下窗外大片泣血的残阳，手上慢慢调节镜头，将铁质的黑色窗棱与浓墨重彩的光线结合，简单的构图，却仿佛是一幅泡在玻璃杯里的古老油画，充满了神秘色彩。
裴邵南插兜靠在一旁静静看着，觉得她真是相机不离手，又发现当下用的，似乎跟往常那台相机不一样；虽然是同一个牌子，但款式不同，很新。
裴邵南看着她镜头里的夕阳，她真的特别会找角度，“很美，照片可以给我一份吗？我想发朋友圈”
顾来正在把焦环拧到无限远，打算拍一张晚霞的全景，抬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很奇怪地问他：“你还会发朋友圈？”
他低眸凝望她的眼睛，“为什么我不会？”
“因为我看了啊”
顾来眼里的自信和坦诚确实挺吸引人的，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觉得他的问题莫明其妙。
不看怎么知道？
顾来用手托着头，“你的朋友圈是我见过，最朴实的。要么是节日快乐，要么是转发水滴筹和各式各样的调查问卷、普法视频；相当简单，一点情绪都没有，看不出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你如果想搞清楚我喜欢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见裴邵南眼里似有微妙笑意，顾来不自在地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噢。那我回头发你”
“我会署名是你拍的”
“……嗯”
顾来检查完照片，正准备多拍几张，经理的话陡然钻进耳朵，目光不由自主朝阳台的方向看去。
愣神间，已被家栩从座位上拉起来；顾来下意识护着镜头，来不及放下，就被家栩拽着跑去了阳台。
家橙小尾巴似的跟着。
家树双手垫在脑后，长叹一声，“唉，小小年纪不学好，追星？你哥这张脸不比那些金玉其外的小idol耐看？”
家栩回头做了个鬼脸，调皮地吐吐舌头。
家树嗤笑一声，人松垮地靠在座椅上，双手环在胸前，一脸寡廉鲜耻的表情对裴邵南道：“裴邵南，你都在我家住几天了？还走不走啊”
裴邵南没讲话，目光追着顾来看了一眼。
她站在雪后温淡的阳光里，光芒就仿佛如珠玉般从她体内透出来，让人轻轻有些眩晕。家栩侧过脸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笑着用手挡着胭脂般的霞光。其实她一笑起来，整张脸就亮了起来，很是好看。
家树身上透着股冷感，嚼齿穿龈地一脚踹在裴邵南的椅子腿上，眯着眼睛一字一句道：“帮个忙，别当着我的面这样看我妹！”
裴邵南被踹出去一臂之远，气笑，“你是多怕我把她拐走？”
家树合上眼睛按了按额角，像是被顾来伤透了脑筋，“顾顾就是我心头一条刺”
“你这家伙”裴邵南说，“为什么一提到顾来，你的表情就像说到洪水猛兽？她身上有什么缺口吗？”
“请你先告诉我，顾顾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因为年轻美丽就迷了你的心窍？还是说，你只是希望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贤妻良母，好为你的事业添砖加瓦？裴邵南，请你思想放端正点，这座城里的漂亮姑娘多的很”
裴邵南低头捋了下他的话，方才淡淡解释，“你想多了，我可以老老实实地告诉你，我确实爱慕她年轻鲜活的面孔，喜怒哀乐都是真，跟她在一起，让我觉得自己也是真实的；可是，贤妻良母又从何说起，难道你觉得你的妹妹会愿意帮我洗袜子？”
家树眼角向他一瞥，单薄的唇上渐渐勾起一丝幸灾乐祸地笑纹，这只乳臭未干的魔鬼，竟轻易把握了一个成年男性的爱情？
摇摇头，“裴邵南，你大祸临头了”
“或许吧”
家树说：“顾顾从小被家里人宠成坏小孩，做事全凭感性，不可理喻。上次从我这拿走了三万块钱，也不说做什么使，我极度怀疑她是拿去养哪个野男人。裴邵南，你跟她同在京城，记得看着她点，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骗点钱也就算了，要遇上个骗财骗色的，你都没地儿哭去”
裴邵南咳嗽一声，拿起杯子，“嗯，知道”
白色的陶瓷杯，举到嘴边，莫名就顿了顿；敛眸沉思片刻，他问：“顾准这个人，你认识吗？”
“顾准？名字倒挺耳熟”家树单手撑着太阳穴，倒像是有印象，“哦，顾顾家的大伯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好像就叫顾准”
一到露台，浓烈的晚霞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直撞了过来。顾来伏在大理石的栏杆上，脸颊淡淡晕红，静静遥望这座海滨城市最美的地方。
细白如雪的沙滩，碧蓝的海湾，橘色的夕阳……浑然天成的颜色搭配，竟是说不出的巧妙。
人生在世二十年，顾来仍会为这个国家辽阔的幅员惊叹不已。值得高兴的是，现在的她拥有一台堪称完美的相机，可以记录下这难得的时刻。
镜头外：
海这么大，天这么高，像美人的脸，搽满了胭脂水粉。
镜头里：
不过一瞬之间，仿佛天地间所有天光云色，瞬间沦为铺天盖地的黑暗。仿佛听风声暗哑，肆意燃烧的烈火在狂风中张牙舞爪，恶毒的火舌就像一双巨大的火的利爪，愤怒地撕扯着人世间所有的仁慈纯美、平和宽厚，发出咝咝的乱叫，仿佛就要将黑夜四分五裂……
顾来心中悸动，好一副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家敏兴奋不已，指着说：“看！那！真是顾准！”
顾来心口狂跳，猛地看过去——猎猎火光里映出一道孤清的黑色绰影，风卷残火，那火就如同艳红的蝴蝶，灼烧着他细碎的黑发和晶亮的瞳仁，男人的瞳发仿佛也成了红色，更衬得他不似人类，倒像极了从暗夜里走出来的野兽。
一头英俊的，孤独的野兽。
蚕食人间烟火，蛊惑红尘众生。
这也不是人间，是无法理喻的天堂，是烈火焚身的地狱。
这样诡秘而肃杀的气氛，这样萧瑟的背景，这样特立独行的一个人，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只是单单走在黑色的礁石上，一个抬眸的动作，就充满了极致的宿命感。
来自地狱，却把地狱踩在脚下。
“OK！”
导演满意地举着对讲机喊，一挥手，周围沉浸在气氛里的各组灯光和摄像师方才如梦初醒，纷纷停止了工作。
顾准身上透出的气息仿佛像是暗夜中勾起你欲望游走的鬼魅，洗净人间所有的肮脏和污秽，归还尘世最初的那份圣洁和纯净，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竟然忘记了这只不过是在录影。
沙滩上，顾准也慢慢向岸边走了回来。一直等候在岸上的郑皓听到声音，就立刻拿着厚厚的羽绒服跑过去，披在了他的身上。
冬末春初的寒意在海边格外浓郁，纵然自小习惯了挨饿受冻，只穿着薄衫牛仔的顾准仍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郑皓看在眼里，忙不迭拿出一只保温壶来，“这是我刚买的鸡汤，还热乎着呢。来，喝点暖暖身子”
“谢谢，我不想喝”顾准跨过轨道，裹着羽绒服走到监视器前，同导演一起看刚刚拍完的片段。郑皓端着鸡汤跟着他走过去。
坐在折叠椅上休息的Rita见顾准拍摄结束，抓起一个热水袋小跑着迎了上去，关心地对他说：“阿准辛苦了，累不累？”
顾准淡笑，“还好”
Rita把热水袋递给他，“我这里有个热水袋，你拿着暖暖手”
“不用，谢谢”
“……哦”Rita勉强一笑，掩住心头失落。
顾准太高，微微弓着身子站在监视器前阅片，边看边同导演交流讨论。
这是陈导演第一次跟这个年轻人合作，虽然只相处了几天，却看得出，他是有两把刷子的，很专业，对运镜和表演都有自己一番独到的心思。
陈导满意地看着镜头里顾准刚才的表现，忍不住赞叹：“你对光线的掌控和构图的完整性都很有想法。以前学过这个？”
顾准笑了笑，重按了一遍回放，说：“没有，只是认识一个人。她对摄影有着很高的天赋，十岁拍的照片就已经被《国家地理》杂志收录，我这点皮毛都是她教的”
陈导：“十岁？那真的很厉害了”
“你也很有天赋啊！”Rita笑着挽上顾准的臂弯，还没碰到，顾准已收回手插进兜里，背脊笔直，人也不动声色往旁边站了下。
Rita怔愣。
顾准抬起头，礼貌一笑，“我去喝点水”
郑皓端着鸡汤，看看顾准淡漠疏离的漆黑背影，又看看尴尬地站在原地的Rita，忍不住偷笑。
顾准是业内最闪亮的宝石，有最完美的身材，漂亮得过分的脸蛋。虽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吸引力十足的雄性荷尔蒙，轮廓里的锋芒几乎无法掩盖，有着一种原始的攻击性。
可惜，他的时间也是最难约的，偏偏就这个气质这个人，很多人都无法抗拒。
连十八岁就斩获金曲奖的天才美女歌手，也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