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顾来捂住自己可怜的脑门,三分警惕七分无措地仰望他。头顶的灯光亮的过分,照得他脸部利落的线条格外醒目、坚毅。晕晕然望入他的眼睛中去,那里边无比坚定的认真和温柔无处遁形。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娶我?”
裴邵南的手指温柔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低语,“嗯,我不能阻止你去宾法,可是那里的青年才俊多的让人生气,而你又是这样的年轻美丽。在你真正登上去往美利坚的飞机之前,我必须想方设法为自己谋一个,可以理直气壮赶走那些狂蜂浪蝶的身份。比如,未婚夫”
他已年近而立,见识过的女人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一直以为自己在感情上早已做到了收放自如,可渐渐发现并不全是这样。顾来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竟控制不住要去见她的心。因为怕她知道他不安好心,不敢轻易出现在人前,每日里,像个傻子,呆呆地守在教学楼下,坐在车子里,看她和朋友说说闹闹,笑容灿烂宛若一朵半透明的、初初含苞欲放的金色向日葵。
到这里,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没有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能对他的喜怒哀乐造成影响,他不过路过而已。但当知道她心里念着另一个人,心里突然有一种酸酸涨涨的感觉,竟是吃起了醋!
他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陷进去了,而且陷的过了头。
他搂住她的腰,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柔声,“我爱你,顾来。嫁给我”
顾来的心重重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说爱她。他说爱她,可她爱他么?
顾来不想否认自己对裴邵南动过心,那么一个优秀的男人,想让人不动心很难。她不知道她对他的这种感觉是否就是爱情,她承认他一直都是在她心里的,但更多是把他当做同家树一样可信任可依赖的兄长。外婆喜欢他,她就跟他在一起了。可是,即便在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在他把她吻得晕头转向腿脚发软的时候,也没能让她生出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思想。
这样的感情能算□□情吗?她不知道。
“你这个人挺莫明其妙的”
“莫明其妙?”
“嗯,说话莫明其妙,做事莫明其妙,思维逻辑更是莫明其妙。我跟你相亲的时候,你也没说喜欢我,就莫明其妙地亲了我,还亲了好多次。现在又莫明其妙说爱我,要娶我,我都不明白你到底爱我什么?”
说实话,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爱她。他当初刚刚认识的时候只把她当小朋友,觉得她只能算是清秀,只是气质不错。几次碰面下来,倒觉得略略意外了些,想她到底是什么做的?看着软弱可欺,可是,那藏在身体里的精神坚强如同顽石松竹。
印象最深的那一天,她独自一个人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那么繁华而喧闹的下雪天,她却仿佛隔着一块玻璃似的,好安静、好特别,就这么跟着她走了很久,若不是担心她着了凉,他恨不能一直跟她走下去。
现在想来,便是那个时候了。对着一个刚成年,甚至还在用电话手表的小女生默默动了心?呵,大概是太久没有好好谈过恋爱,所以他接受了家人的安排,选择去相亲。可是阴差阳错,他的相亲对象竟然是她。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她从不上心的,纯粹当他是相亲对象,面对他偶尔的耍流氓,始终保持一个态度: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就这么不清不白地相处着,竟有些游戏人间的意味。
他感喟地说:“很多看似莫明其妙的事情背后,或许都埋藏着许多水到渠成的理由。我知道你现在并没有爱上我,一直把我放在一个很模糊的位置,离你不远,也不近。但我相信,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我吻你的时候,你的心跳得很快,身体一直在抖。顾来,顺从自己的心”
顾来脑子里还是乱,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幕幕都像是幻影,又像是做梦,千丝万缕的,她从前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快嫁人。
“我不知道。我,我没想过这样”
“不急,慢慢想”裴邵南诱惑的声音低低在顾来耳畔萦绕。顾来的手指在盒子上磨磨蹭蹭,因为她对踏上未知的世界心存畏惧,每踏出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良久,她才又看向裴邵南清俊坚毅的脸,摇了摇头,“邵南哥,我不能跟你结婚”
顾来见他的面容渐渐沉了下去,就连眼中的温度也在渐渐消散。见状,顾来心里慌了起来,她紧张地咬了咬干燥的嘴唇,目光垂落在裴邵南的下巴上,试图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好女儿、好恋人,或许将来,我也当不了一个好妻子。而且我的条件很一般,跟你日常认识的那些女人比较起来,我没有她们那么能干,我也不是大美人。不知道哪一天,你就后悔了”
他说:“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不是,我自己也不是”
顾来顿了下,突然大力推开他。她从他的腿上跳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转回身昂起娇俏的下巴,“我都不十全十美了,你还巴巴要娶我干嘛!”
他捉住她的手,朝自己这边拉。乌黑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不管他要在她的目光中寻找什么,他似乎是找到了。
那天之后裴邵南和顾来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裴邵南忙了一点。当天晚上,裴邵南就迫不及待地把求婚成功的好消息告知了双方家长,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过去,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乐此不疲。
婚期很快定了下来,裴家重金请高人看了日子,定在下个月的初八。
顾来取出戒指,戴上看个仔细。白加新羡慕眼热,“太漂亮了!裴律还真是大手笔,这么大的一颗钻,还是名牌的,得不少钱呢!难怪你把持不住。也是,就算看在裴律那张帅脸的份上,他就是送根狗尾草,我没准都能点头!”
顾来抬起手,对着阳光看那只戒指,喃喃地说:“太张扬了,不好戴出去的”
“你不是故意装样子的吧,故意气我呢!钻石大了不好么?”
“像齐天大圣的紧箍咒”
白加新觉得这孩子真不醒事!拿过桌上的报纸摊开了举到顾来眼前,手指点在其中一版,说道:“你看看,裴律师还在报纸上登了广告,登报订婚!估计现在全国上下都知道你们喜结连理的好消息了,多浪漫啊!”
浪漫是够浪漫的,不过宣示主权的目的更明显。
裴邵南原本的意思是在顾来出国之前把证领了,愁的是她年纪太小,还未满二十一岁。只能先把婚定下,等到一年后顾来学成归来,年纪刚刚合适,再举行婚礼。
咖啡厅里有一台很大的液晶电视悬在墙上,正在放着现场直播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和嘉宾谈笑风生,他们似乎在说一个神话故事,越讲越兴奋,主持人问他:“阿准,你信不信鬼神?”
他说:“心有敬畏,行有所止,才能行稳致远”
粉丝们都在鼓掌,主持人也夸他会说话。
日已黄昏,咖啡厅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夕阳的余晖被一扇扇玻璃窗切割开来,每一扇窗都被镶了金边,有种苍凉和悲伤的感觉。就这么半靠在窗下的沙发上,仿佛浸在一个混沌初开的原始世界里。
将报纸盖上脸,她在心里想,她只会想他一个黄昏了,最后一个黄昏。
往后,便是咫尺天涯。
她有时候也弄不懂自己,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她以前一直觉得爱是纯粹的东西,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爱情到了她这里却突然模糊了。她清楚自己对裴邵南的这种感情不是爱情,而他也清楚她心里还有一段少年时的感情割舍不下,但一切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仿佛就像太阳每天升起般的自然。
或许木槿昔年,浮生未歇。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如果他不爱她,换个对象再爱就是了。很简单的事情。裴邵南的睿智、和善、体贴和责任感都让她面对前途未卜、危险重重的未来时毫无畏惧,他们在一起至少生活不会有太大的起伏,感情虽说不上浓烈,可是却踏实。
“我需要的,从来就只有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在厚德楼天台上,他们那样近,他的气息仿佛可以拂动她的鬓发,却完全不理会她的震惊,看向她的眼睛决绝而平静,几乎令她心碎如狂。
她不想再预设将来了,让他们就这样走下去吧,时间会沉淀一切,她相信前方自会有她的快乐和幸福,而不是固执在一个虚假的公交站里,等一趟永远也不会来的公交。
她不肯再等了,放弃了。
所以,容许她再任性这么一小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马上就天黑了。
可是,当天空的最后一片金色夕阳消失的时候,顾来还是哭了,放在胸前的两只手握成了拳,报纸也随着她隐忍和压抑的啜泣,起伏作响。
婚期定下后,裴家开始筹备聘礼,陈家也着手置办顾来的嫁妆,几乎将筹办订婚的事则全权揽下,两个孩子该工作的就去赚票子,该读书的就好好上课,只要订婚当天露个脸就成!
顾来特意挑了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把这个消息告诉顾信年,顾信年喜悦之余,更添一番嫁女的不舍和牵挂。裴邵南的父母也都在国外,没办法立即赶回来,又等不及要见见未来的儿媳,于是先向裴邵南要走了顾来的照片,并告诉裴邵南,他们已经订好了周末回国的机票,到时候再和顾来正式见面。
顾来知道后,整个人瞬间绷成一根忐忑不安的弦,上课被老师抓起来回答问题,竟什么也不知道,心神不定地坐在教室里,一整天就想着,他父母要回国了,他父母要回国见她!迟早是要见的。一想到这些,她顿感郁闷。
深夜,顾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给他打电话。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这个时间那边很安静,偶尔听到电脑进来消息的提示音,“你还在忙?”
“不是,有桩案子比较着急,已经收尾了”他在电话那端微笑,“你是想我了吗?”
顾来抠着墙,有一会儿没说话。
裴邵南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温温柔柔地问她:“睡不着?”
“嗯”
一阵短暂的安静后,他说:“想不想见我?”
“很晚了”
“你只说想,还是不想”
顾来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地缩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想的”
裴邵南再没听过比这更抓心挠肝的情话了,大概是老了吧,早过了整天把爱字挂在嘴上的年纪,也没有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胆量和激情,更别说大半夜的开车绕过半个京城,只为了去见女朋友一面。
他向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那股细细碎碎如环佩叮当,似凉非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