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导演又喊了“cut！”，见梁俊效不在状态，群演也露出疲态，他回头看了下监视器回放，觉得可以剪出来，只好让这条过了。
顾来拿了水壶，朝顾准小跑过去。顾准就地坐在台阶上休息，抬头看她，“还真挺像小助理”
“刚刚伤到没？”顾来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没事儿”顾准说，接过她递来的水，仰头喝了几口。
他摸了下左脸，“我皮糙肉厚，没什么感……”
话音未落，手被她打开，“别拿手摸，你手脏的！”
“……”顾准的手落在膝盖上，拿着水瓶，没做声。
他脸颊两侧有三四道半寸长的刮痕，破口的皮肤都被粉底遮住，不认真看看不大出来。虽然知道影视行业就是这样，演员拍戏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但看着顾准被人故意针对，一遍一遍挨打脸，看上去……挺疼的。
“我给你擦擦”顾来翻出一小片消毒湿巾，抿唇撕开。
粉底盖在伤口上，不是相当于撒盐吗？
在他身侧的台阶上蹲下，顾来将湿巾对摺敷在顾准脸上，等粉底慢慢溶解。她很耐心，换一片新的，将脸上薄薄一层戏妆，一点一点擦净。
正当中午，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头顶茂盛的枝叶在他们身上落下一片荫庇，风吹过，有清凉的感觉。
顾准仰头，目光注视她。她唇上沁出汗珠，微微干燥的嘴唇向下抿着，情绪不佳——太阳枯燥，剧组的氛围同样枯燥。
“那个男演员，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小肚鸡肠”顾来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作了个小手势。
顾准笑，“顾顾你啊，说话全凭意气用事”
“你难道不觉得他是故意的？”顾来问他，片场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原本大家已经怨声载道，但是梁俊效很会处理这些人情世故，自掏腰包叫助理买了Haagen-Dazs和冰镇汽水，以此来表达对耽误大家时间的歉意，这一举动赢得了所有工作人员的喜欢和感激。
顾来的胜负欲在这一刻激发得淋漓尽致，掏出钱包，“不行，我也要去买！”
说完，顾来起身，随手拍拍屁股，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
“喂！”顾准起身没那么快，又不能放走她，右脚踉跄着落下了一个台阶，才抓住她的手腕。
她回头，顾准无奈地笑，他抬起的左手搭在栏杆上，借力起身，“想一出是一出。剧组等级森严，一般请客都是主角的事情，职场大忌，最忌配角越过主演的风头”
顾来莫名烦躁，“为什么主角不是你！”
“行，以后我只接主演的戏。让你也过一把请客的瘾”
顾来小声嘀咕，“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顾准只有几场戏，之前拍了一些，还剩的几场如果拍摄顺利可以在这两天杀青。
之前编剧有意增加沈燕萍的戏份，他没有同意。观众一般最反感的事情就是特权，他饰演的沈燕萍在原著中的存在感非常弱，角色戏份甚至不如其他几个男配角，若因为给他加戏而强行添加剧情，又或是改掉他人的戏份导致原本精良的剧显得拖泥带水，媒体和舆论还不知道怎么唱衰他。
顾准下了妆，准备送顾来去机场。
两人出了化妆间，见长长的走廊尽头，穿着旧式白色衬衣，抹着发胶还是段盈扮相的梁俊效照例双手揣兜，向里走着，见着顾准脚步微微一顿。
“阿准，今天这么早收工？”梁俊效半张脸被太阳镜遮着，看着顾准说话时，茶色镜片下，那双眼睛里下意识地漾出一丝不屑和不羁。
这样的人，一向自我，一向目中无人。
顾来撇了撇嘴，冷冷开口，“好说好说，原本可以更早，全托你的福”
梁俊效的眉下意识地一蹙，眼神凌厉地盯住了顾来。顾来懒得搭理这种人，转身挽了下顾准的手臂，将他带下楼，不料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从七级的台阶上摔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猛地腰身被人稳稳一带，顾来重重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后脑勺磕到他的下颌骨，心脏砰砰，胸口随着呼吸急遽地一张一弛。
眼前，运动水壶从书包的侧兜摔出去，咕噜噜滚下台阶。
耳边，俊效冷笑着讥讽：“啧，眼珠子被狗吃了？这么不当心——”
腰上的力道骤然松开，顾准毫不犹豫地揪住梁俊效的领口，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上。
梁俊效的身后，两个助理模样的人见状不觉惊呼出声。
这一声惊叫，将周围人的注意，都引了过来。
梁俊效在助理的搀扶下，撑着栏杆狼狈爬起。他抬手摸一摸嘴角的血，痛楚下惊怒难挡，他挥开急欲扶他的助理厉声怒指顾准：“你他妈敢打我！”
他长这么大，从来就是天之骄子，哪里吃过别人拳头下的亏！
“打的就是你”顾准盯着他，朝前两步逼近他，下三白疏离冷厉如同猎杀时的野狼，狼有暗刺，窥之则怒，触之者死。
梁俊效紧紧盯着他。顾准目扫一圈，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清的声音，不冷不热地说：“你大可以还手，我奉陪到底。不过，那么多人看着，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道你平易近人的贵公子形象，还保不保得住？”
梁俊效被怒火烧得面红耳赤，恶狠狠盯着顾准道：“你别太得意！看谁玩死谁！”
顾准没听，他似乎吝啬于再看眼前的男人一眼，转身回到呆若木鸡的顾来身边，看见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像，他打开伞挡住顾来，顺势握住顾来的肩膀向楼下走去。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走的时候，顾准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把录像那人的手机从他手里抽出来，那人自知理亏，没敢声张。顾准低头快速删了视频，将手机还给那人，说了声“谢了”
回身思忖片刻，顾准脸上忽然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朝梁俊效露出一个很抱歉的笑容——
“对了，我有艾滋病，当心溅你一身血”
直到被顾准带离片场，顾来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顾来总是觉得，活在他们的这个社会里，光有学问是不管用的，依顾准那样内敛沉闷的性子——聪慧藏着，欢悦、委屈、痛苦和憎恶也藏着，到了社会上将会受到怎样的毒打？吃多大的亏？
可是她忘记了，顾准是年轻人，虽然他少年老成，但他依然年轻。年轻人的心从来深藏不与外人道的自信坦扬和无谓的反叛，他不会被任何人威胁，没人能强迫他做事，他更不惧怕任何笑话。
她竟小觑了这小子。
顾准拳头带来的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散了夏日所有的烦闷。顾来抬头看他，少年肩背修挺，入夏的阳光照耀着，整个人散发出无可比拟的自信和开阔。顾来暗暗地想，其实进娱乐圈，还是有些好处的。
顾来的眼睛很亮，唇边笑出两个小括号，顾准被她看得不自在，“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啊？”
“没事儿，我高兴！”顾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嘴角的弧度缓缓放大，高兴地笑出了声音。
要是今天郑皓在这里就更完美了，郑皓那样人高马大，身材气质硬，且糙，不说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七十二路总瓢把子”的气场，一拳下去，看不把那个人的门牙打掉下来！
“……”顾准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呃？你是替我出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你不是说，很讨厌那些只会靠拳头解决问题的男生，以为自己很厉害，其实粗鲁至极，一点内涵都没有”
顾来回想一下，“我说过这样的话？”
“说过”
到了停车场，顾准伸手打开车门，似自言自语地嘀咕：“小学的时候，你就说过”
他们在外面的饭馆吃了顿简单的餐，顾准开车将顾来送去了机场，在高速路上接到徐Rachel的电话，为的正是方才同梁俊效的冲突，倒不是专程过来指责顾准冲动用事，只是，相比梁俊效这个大少爷脾气，素来唯利是图、老辣圆滑的徐Rachel，自然会觉得顾准更好拿捏。
美其名曰，顾准稳重。
——真是讽刺。
顾来不可置信，“他竟然还告状？！”这种事情，她小学四年级就已经不屑于做了。
顾准好看的嘴角向上抿起，是真正无语的表现。
他跟徐Rachel说：“我不会道歉”
好样的！
走到安检口，顾来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顾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她担心他被人认出来。
他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和口罩，兜帽有些低，在他脸上罩出大半阴影，两人面对面站着，顾来仍然觉得顾准过分惹眼。他挺直的鼻梁把口罩撑得很高，再往上看是一双狭长微凹的眼睛，大约是没有睡好，他的眼睛里带着些疲态，又仿佛透着丝犹豫不决。
“等这边的事情忙完，我就去海市找你”
顾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上这般神情，顾准的心凉了半截，“怎么？”
“上次在南境，你就说过回了京城就来看我，可是你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天，一个电话都没有，如果不是我看见你要跳楼，你还想瞒我多久？顾准，你言而无信！”
都是事实，顾准无话可说。
见他久久沉默，顾来生气地背着书包朝登机口走去，走到半路，回头看他。
他还站在原地，在看见她回头的瞬间怔了一下。
没来得及伪装，那一瞬他眉目间的疲惫和失落在顾来眼中一览无余。
顾来突然发现，有些人确是得天独厚的，就像她永远都拿这样的顾准没有办法，无论是小时候可怜兮兮的黄豆芽，还是现在星路坦途的超级巨星，只要看到他单单一个人，顾来就会莫名产生一种自己是坏人的罪恶感。
顾来咬咬牙，决定不要吃他的美人计。
顾准才是那个坏蛋！
将机票和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她很快检了票，走进登机口时，一种挫败的虚脱感迫使她再次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她转回身，刚刚还较着劲儿的牙关似乎失了力，但她仍然倔强，“你什么时候来？”
“我警告你，顾准，你再敢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