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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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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门关上的一瞬间,顶上的夜明珠集体亮起,散发出幽绿的光芒。

他们这才看清,大殿的最里面有一副棺材,棺材上坐着一个白发男子,手里握着一块绿色玉石。

那男子紧闭双眼,单看面庞,那男子也就像凡间十五六岁的青年模样。

谙徊能感觉到,那男子分明已去,是他手里的东西维持着他仅存的一丝意念。

即墨泠亦察觉到了,“他手里拿的是不是万生令?”

“对。”谙徊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万生令似是也感受到了故人之息,渐渐折射出淡淡波光。

“真的好热。”即墨泠小心的向前踏了一小步。

谙徊见状,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摔落下去。

他们的眼前,是深不见底的赤色弱水,冒着腾腾烟雾。弱水之上,有一拱桥连接着两岸。

谙徊察觉到,有一强大的阵法结界,漂浮在拱桥的上空,但她无法判断出具体是何种阵法,只是依稀觉得这阵法有些相熟,却又想不起来。

思索间,阵法突然启动。

霎时,二人的眼中忽然模糊一片,不能言语,手脚亦动弹不得。

“苏穆,这个蛋真的还能救吗?”

这是皇娥的声音?

意识模糊的谙徊猛然惊醒。

周围一片黑暗,唯有几道裂缝可渗出丝丝微光。

她感到自己正蜷缩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身体因环境的挤压而无法动弹。

“此蛋注入了你我的精血,加之万生令洗髓,按道理说里面的小鸟,应该能够坚持下来。”

若说皇娥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那此刻这个低沉的嗓音却是谙徊化成灰都忘不了的。

此人是曾经的雷鸟族族长,苏穆。

突然,蛋里迸发出蓝色的幽光,顺着蛋面上的裂纹,一点一点的向外面炸泄。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小雏鸟破壳而出。抬头的一瞬间,与正捧着他的神女四目相对。

谙徊这才看清,眼前人,确为故人。

皇娥言笑晏晏,眼尾处依稀可见金光粼粼的花钿,淡黄色的流仙裙,袖子与衣摆处皆点缀着鎏金山河纹。

猛的,鼻尖的酸涩涌上心头,勾起对故人的思念,化为阵阵抽痛。

谙徊此刻早已被冲昏头脑,往日里的冷静沉稳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地呐喊。

“皇娥…姐姐…”

“是我啊,我是阿徊...”

“……”

可任凭谙徊如何嘶吼叫喊,眼前人终是没有一丝反应,如同在另一个世界。

见雏鸟成功孵化的皇娥,面露喜色,靠在苏穆的肩头,手指都弄着小鸟。

“这小鸟的体内,融合里我们二人的精血,是不是也算我们的半个孩子了?”

皇娥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柔。

苏穆一只手揽过皇娥的肩膀,另一只手亦抚摸着蛋壳。

“我们雷鸟一族向来以强者为尊,体弱的雷鸟自小便会被父母抛弃,自生自灭,这只小雷鸟也多亏是遇到了慈爱的南荒之母。”

说着,苏穆看向皇娥,“如今,万生令以我二人精血为他洗涤全身,他当然算是我们的孩子了。”

听及此,谙徊方才想起,皇娥曾同自己聊起过,她曾在西荒救养过一只小雷鸟,后来恰逢亘古神界多事之秋,她便偷偷的将小雷鸟藏在了西荒的一处山林里。

而后亘古劫难启,此事便没有了下文。

小雷鸟感受到来自对面二人的逗弄,遂也欢快的扭动着翅膀,企图完全从蛋壳里挣脱。

谙徊这才发现,她虽感觉自己在小雷鸟的身体里,可四肢却不由她控制,反而自己只像是一股暂存于小雷鸟身体里的意识。

渐渐的,谙徊冷静下来,开始重新打量此刻的坏境。另一边,努力探寻着即墨泠的气息。

然而,即墨泠的气息太过于遥远且微弱,让她无法辨认具体方位。

良久,她察觉出这是由人为记忆所打造出的幻境,但相似的幻境千千万,加之有万生令的辅助,她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哪一种,只能先静观其变。

夕阳越过层层白云,落幕山河,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晚霞余晖里,紧紧依偎。

在不相识于天地之时被抛弃,后被神女救起重新赋予生命,独自一人感受世间的喜怒哀乐,不知是他的福气还是痛苦的根源。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尽管“父母”二人很忙碌,身为“母亲”的皇娥亦会抽空照料他。

神界有规定,除非是结过神契的生灵,除此之外非神者不得入内。

雷鸟喜高,是以,皇娥只能将其放在西荒的一处,布满结界的山林之上,亦是曾经的忆林。

小雷鸟很有修行天赋,区区一百年便已化形,皇娥为其取名为苏羽。

苏羽自小便一个人待在这深山里,因山脚处有无数毒草,加之年幼修为不够,无法挣脱皇娥的结界,故无法自行出山。

谙徊作为一个旁观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不知是不是她存在于苏羽的识海里,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小男孩的孤单落寞

谙徊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唯有空旷寂寥的宫殿,天边的晚霞与远处村庄的袅袅炊烟。?

皇娥会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看望他一次,但每次都无法久留。

苏穆起初还来过几次,并装模作样的为苏羽搬来座空无人烟的宫殿。然几年后,便再也未见过其身影。

在苏羽一个人的时光里,陪伴他的唯有殿内皇娥带来的修行书籍与山上的毒物。

而他唯一的念想,便是每年两次与皇娥的相见。

直到苏羽五百岁那一天,他再也未能见到他日思夜想的亲人。

那一日,谙徊被合力送入归墟,众神随之陨落。

苏羽尤其记得那一日,昏暗了许久的天际,忽然重新泛起微光。云巅之上,十一颗明亮且璀璨的流星,带着众多渺小的碎星划过天际,散落于江河湖海。

山上的阵法亦随之消失不见。

阵法消失过后,天上再不复平日里那般早晚分明,唯有永恒不变的极夜。

年幼的苏羽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就如同他不知晓父母是何来历一样。

往后八百余年,他再未等来过父母的消息。

起初的那几年,在他的脑海里时常念起皇娥的最后一句教导。

“此处山脉里藏有红莲业火,你可借助他修炼,但切记定要用于正途。”

他拼命修炼,认为只要自己完全掌握红莲业火,用它多做好事,母亲便能来看望他。

然而终究是无用功。

苏羽八百六十岁时,他在半山腰处捡到了一个红色小果蛇。

那时候,帝浚刚上位不久,还未顾及到西荒,魔族亦未来此定居。

彼时六界秩序正重组,西荒自成一派,无人管辖,各界三教九流的生灵汇聚于此,充斥着过分的自由与无限的黑暗。

弱肉强食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常年与草药打交道的苏羽,很快就医治好了小果蛇。

小果蛇名为蜜萝,是个化形不久姑娘。

谙徊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即墨泠的气息。

“阿泠,阿泠?” 谙徊在虚空里试图呼唤即墨泠。

“神尊?我在这。”

得到即墨泠的回应后,谙徊这才松了口气。

蜜萝的亲人被赏金猎人所杀害,蛇胆在黑市上被高价卖出,全家唯她一人活了下来。

后续亦如同画本子里的那样,蜜萝在山里住下,与苏羽相依为命。

“我虽化形迟,但却比你年长一百岁,小羽是不是该唤我一声姐姐?”

蜜萝一边尝着苏羽亲手做的饭菜,一边调笑道。

正剥虾的苏羽耳后根泛起赤色,长期一个人独处致使他不善言辞。

良久,他将虾仁放到苏羽碗中,眸色小心翼翼地转向蜜萝。

低头羞涩轻声道:“姐姐。”

只见他丢下一句:“我先去把灶台上的锅刷了。”,后飞快奔走。

谙徊与即墨泠好整以暇地观赏着二人,不由的嘴角上扬。

“神尊比阿泠年长数万年,可喜欢阿泠唤你姐姐?”

“…你最近有些吵。”

… …

苏羽虽然只有未及一千年的岁数,但身具皇娥精血,加之自身的勤勉,修为早已远超同龄人。

此时的他早已不需要以食物来充饥,可蜜萝不行。

蜜萝爱吃山下集市上卖的甜食,但买食物意味着要花钱。

遂自打蜜萝与他一同住在山上后,苏羽便将山上的毒草制成的毒药后,与需要毒药辅助的赏金猎人进行交易。

苏羽天生对毒药就有自己的一番见地,更是意外发觉用红莲业火与弱水淬炼的毒药,竟无药石可医。

他为此药命名为 - 摧天。

久而久之,苏羽在西荒名声大噪,摧天更是千金难求。

后来,更是有人经常蹲守在山下,等待苏羽下山后,重金求药。

蜜萝生辰那天,苏羽从山下买来了足足十箱首饰衣物,并为蜜萝重新在山里布起萝结界。

霎时,极夜消散,转变为漫天璀璨祥云,包裹在阳光外,混在晚霞中央。

谙徊认得,这是皇娥宫殿外的景色,昔日她为苏羽变出的幻象结界,今日被苏羽自学而成,依着记忆布置给相守的姑娘。

自学如此,若皇娥还在,定当无比欣慰。

酒过三巡,苏羽紧紧搂着怀里的蜜萝,仰望满天晚霞,喃喃道:“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啊。”

蜜萝依靠在苏羽的怀中,意识呢喃,“好,蜜萝要和苏羽一直在一起。”

时光如走马观灯,虚空里的二人见证着这一对璧人的过往。

他们真的如那夜所说,一直在一起。

一起吃饭、一起修炼、一起采药,一起去山外游玩…

二人与世无争的生活虽平淡却也幸福。

蜜萝仿佛就是苏羽漫漫道路上的果糖,治愈了他那颗孤寂的心脏。

某一天,蜜萝在修炼时,意外在箱子的最底部抽出一本古籍。

“浮生若梦”

苏羽向来只对草药与五行术法感兴趣,对于阵法的书籍他亦只修习了三成,故而这本压箱底的书他并未自己研究过。

“小羽,你快学一下这个,然后来教姐姐嘛。” 蜜萝趴在苏羽的肩头,在他的耳畔边撒娇。

苏羽带着耳廓的红晕,轻抚着蜜萝的发丝,宠溺道 :“好。”

“以万生令为基,筑浮生之梦…”

霎时,谙徊会想起西姥曾教过她一门术法,以记忆化池,万生令为桥,重筑过往。

这亦是西姥教给她的唯一一门术法。

彼时,这门术法还没有名字。

后来西姥将此自创术法秘籍作为生辰礼赠予皇娥,由皇娥提笔为其命名为-浮生若梦。

为己,它可以留住自己在世间最美的记忆。

于他,它可化为无形杀阵,将敌人困于遗憾。

只是在此局中,苏羽的遗憾又是什么?

“万生令,应是亘古神女皇娥的法器,传闻早已遗落,不知去向。”

听及此,蜜萝的神情有些落寞,苏羽不忍,轻揉蜜萝的发髻,继而又道:

“待我升仙雷劫来临后,我们便下山,游历天地山河,总有一天会寻到万生令。”

听到’雷劫’二字之时,蜜萝担忧,“雷劫是不是很危险?”

见蜜萝如此担忧的神情,苏羽忍不住嘴角微勾。

“姐姐忘了,我就是雷鸟呀,如何会怕雷劫?”

雷鸟对于雷电总是有着比其他种族更敏锐的直觉,在苏羽雷劫来临前夕,为了能带够足够多的盘缠,他特地做了许多毒药卖给了山下的赏金猎人。

雷劫来临当天,是守山结界最微弱的时候,为防止误伤到蜜萝,苏羽特地让蜜萝藏的远远的。

整整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苏羽骗了蜜萝。

当天雷刚刚过半时,苏羽已趴在地上,混身抽痛着,意识有些混沌。

煎熬时分,他过往的记忆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等待、寂寥、被遗忘的滋味顺着阵阵天雷蔓延在躯体里,带着满身浓烈的血腥味,在大雨中搓磨。

唯一支撑他渡过的便是蜜萝。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苏羽喃喃着。

八十一道天雷过后,天空出现彩虹,守山结界不知何时被天雷损毁,带着天空之上的幻象一道消失在茫茫极夜中。

见状,苏羽开心的笑了。

雷劫过后最为虚弱,与普通凡人无异。

不一会儿,蜜萝便奔跑过来直扑在苏羽的怀里抽泣。

此情此景,就连在虚空之中的二人都不由的替他们感到高兴。

他们好似一对刚出生的新生儿,即将迎来唯属于两人的人生。

可变故往往在一夕之间。

山下的赏金猎人趁着结界消失后,偷溜上了山,用他独有的暗器射向了蜜萝。

在虚空里的谙徊早已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赏金猎人,暗器发出的一瞬间,担忧、惊愕、悲戚杂乱的弥散在她的脑海里,忽然间,她的识海里闪过西姥教导她的画面。

“若要解此等术法,需得找出造梦者的根源。”

“何为造梦者的根源?”

“所谓根源,大多以执念、遗憾而生,如无法拯救的爱人。”

霎那间,谙徊不自觉的掐指念决,用记忆里西姥教她的方法强行夺身于苏羽。

在夺身的瞬间,谙徊借着苏羽的身体,将蜜萝推开,而后对着藏身于灌丛之中的赏金猎人,进行了重重一击。

暗器擦着苏羽的脸颊而过,赏金猎人亦瞬间没了生机。

万幸蜜萝活了下来。

良久,谙徊回到虚空后,耳边便传来了即墨泠声音。

“刚刚是尊上想到的破局之法 ?”

“对”,谙徊就地打坐,闭眼调整气息。

即墨泠疑惑道:“尊上怎么知道由此破局的呢?”

闻言,谙徊睁开双眼,脑中似有一串浓雾,好似有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又拨不开,道不明。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否由此破局,且先看着吧。”

雷劫后的几天里,苏羽一直在修养,却又放心不下蜜萝,故而在第二日顶着一身的伤,修复了守山结界。

蜜萝说,她的家乡到了秋季,遍有漫山的枫林。

苏羽便在山脚处,种满了枫树,并立立一个石碑,刻有 ‘忆林’二字,承载着属于二人的回忆。

一年后,待枫树烂漫,二人离开了山里,云游天下。

他们一直走,走到了苏羽心里的尽头。

那是在苏羽朦胧的记忆里,一切开始的地方。

是皇娥与苏穆捡到他的地方。

远方,不再是极夜,而是真实的蓝天白云,蜜萝依偎在苏羽的怀中,听着苏羽讲述他为数不多的和亲人的记忆。

终是,在落日余晖之时,苏羽对着虚空里的二人,微笑着说道:“谢谢你们。”

语毕,眼前忽然天地扭转,一片朦胧。

虚空里的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强行抽离出苏羽和蜜萝的身体里。

下一瞬眼前的场景突然转变为雷劫当日的景象。

“蜜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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