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看似故人
远处,有一位僧人穿着素袍立于槐树旁,手攒着一串佛珠清雅如鹤,望着二人眉眼含笑。
隔着距离乍看之下,谙徊便觉着有些熟悉,待走近时却忽觉着此人竟与昔日战神有九分相似。
不同的是那满身柔和的气息,以及那光亮的头顶。
揣着激动的心情向前快步走去,可待离近些后,谙徊方觉着有些不可能。
战神胥桅甚如其称,实力曾傲立于神界,亘古时期常有凶兽作乱,大多都未开灵智却凶恶万分,故胥桅便主张以杀止乱,经年而过,杀伐之气环身,不似眼前的僧人这般,满眼和善,仿若春日暖阳。
尽管法术尽失感受不到前方的气息,谙徊亦深觉此人不是他。
“施主怎么一直盯着贫僧脸瞧?”,僧人似笑非笑。
闻言,即墨泠快步向前,斜眼在二人之间打转,却不言语。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谙徊作礼致歉:“抱歉,刚刚将阁下看作了一位故人。”
她死死地盯着僧人的眼眶,妄图在他的脸上瞧出些不一样的神色,然他神色平和既无异常,也无熟人的神态,谙徊的心终是彻底沉了下去,眼尾不自觉的泛起嫣红。
瞧着身旁的人儿,即墨泠岂能不知她心底所思,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敢问阁下是何人?此处又是何处?”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戮空,此处乃是一幅画卷内。”
“画卷?”,即墨泠不解地看向谙徊,闻言谙徊环顾一圈后,方想起了什么。
她不确定地问道:“可是无字画?”
“正是。”,戮空有些赞许地看向谙徊。
“可无字画不是早在数万年前,被战神亲手撕毁了吗?”,自那之后,西姥与战神便老死不相往来,就连最后一面都未曾相见。
“此乃其残缺的一角,无字画被毁后便自神界流落,正巧被贫僧捡到。成为了贫僧的修炼之地。”
谙徊显然不相信他这般说辞,“外头有灵蕴的丛林山头多的是,阁下为何非要在这残破的神器内修炼?”
“可能让一缕魂魄躲过命理轮回的地儿可不多。” 话音未落,戮空不禁看向一侧的槐树。
只见槐树之上散发里点点金光,细看之下有一缕魂魄藏于树叶中,因只是些破碎的散魂,所以看不出原主人的样貌,只能依稀感知到是个凡人。
凡间四遭,她已不是曾经那个木讷的女孩,从戮空那深情款款的眼神里,便能感到槐树里蕴养的魂魄是何等重要。
脑中忽然闪过幕幕过往,耳边依稀还能听见皇娥的嘶叫,谙徊不禁垂目。
不待谙徊接话,那僧人便继续说道:“你们二人可是遇上了什么困难?贫僧不才,寄居活了有些岁数了,这无字画在六界流转,多少消息贫僧都听过一耳,或许可为尔等解答。”
掩下心中复杂的思绪后,她忽然想起现下的处境,“你可听说过神仙下凡历劫?”
“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为什么神仙死后,神魂并未回归人间井,而是如一个普通幽魂般,进入冥界十三站,法术全无就连黑白无常一众鬼差都瞧不出问题?”
“从前神魂由神侍牵引,现如今一律由大司命负责接送,很明显这是大司命那出了问题,或者…”
戮空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笑,“是有人刻意为之。”
刻意为之?可何人有能力干涉…
“我就说这扶桑不靠谱。”,即墨泠不由得抱胸骂道。
忽然间,戮空的眼底溢出些兴致,语气逐渐玩味起来,“小姑娘,你可曾觉着这位少年人像极了一个人?”
“谁?”谙徊一脸不明所以。
“你难道不觉得他长得像即墨吗?”
闻言,即墨泠瞬间呼吸停滞,轻微的抖了几下。
“即墨…”,谙徊不停地小声念叨着这个名字,可离奇的是,她竟然想不起即墨的脸庞。
半晌过后,戮空忽觉着外面有一阵吵闹,便用神术探查了一番,方才发觉是有一帮天兵强行在此处搜查,眼看就快要查到这边了。
戮空拧眉收起玩笑,一脸严肃的开口道:
”小姑娘,现在贫僧说的话,你都要记住。
现在那些鬼差们察觉不出你们的身份,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加之有无字画的残卷替你遮挡了金眸,可后面你们将经历迷魂殿与阴曹地府,以及十八层地狱。
迷魂殿要喝迷魂水,等魂魄变迷糊了,便要去阴曹地府进行审问,到时候什么过往都瞒不住。不过这水对神不起作用,可对神以外的就不清楚了。”
说着,瞥了眼一旁的即墨泠。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你们的第九站十八层地狱,十殿阎王要一殿一殿的过,若你们此生在为人时有做恶事,那就等着下地狱吧。”
说着,戮空顿了顿,敲了敲即墨泠的脑袋,“看色出来,小姑娘一直很乖,倒是你有没有在人间做什么泼皮事?”
即墨泠捂着脑袋,心里泛起一阵莫名,“你怎么还挺了解我似的…”
随即,戮空笑而不语,转头继续念道,
“到了第十站供养阁你们就安全了。若想要进一步探寻魂魄的事情,还需要前往莲花台,找地藏王,他最爱给魂魄讲课,也最了解魂魄,说不定可助尔等一臂之力。”
语罢便寻了个石墩坐下,未等二人反应过来,便拂起衣袍将二人推回外头。
临末还不忘提醒一句,“哦,若想让地藏王答应你们的所求,须得以此无字画残卷交换。”
刹那间,眼前似有数到金光掠过,眼前山水画色陡然失了颜色,再看时二人已回到勺子的屋子内。
谙徊握着那块破损的金纱久久不能回神,就连她也未曾料到,这破损的金纱竟是神器无字画。里面还寄宿着一位僧人。
“分明是他自己要去地藏王那,若是我们未有此遭遇,他又如何去得?”
即墨泠忿忿道,不由得摸着刚刚被敲得脑袋,心里有些没好气,可下一瞬却觉着有些熟悉。
谙徊将无字画遮盖在头顶,陡然间金色眼眸被掩盖,唯似凡人般清澄。
“不是他正好遇见了我们,而是他知晓我们会有此一遭,才会选择这个方式。”
这世上最痛的不是与亲人好友一同死去,而是在他们的秘密计划下,唯有自己活了下来,并且哪怕是死,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为她的日后谋划铺路,想方设法化解她的劫难。
“什么?”,起初,即墨泠有些不解她所言,可猛然间有些遗漏的细节浮出脑海,结合之前西姥的言语,不由得对这金纱里的人物升出一丝敬意。
外头传来了勺子阻拦天兵的声音,即墨泠只是对谙徊说的话愣了片刻,便直径来到窗前,打探着门外的动静。
“我们出去吧,别让勺子难做,他可是要在此处养上一阵的。”
“好。”
大门刚推开,迎面而来的便让即墨泠皱起了眉。
眼前,有一天兵虽身材娇小,却蛮狠的甩着辫子,虽说打不准却也够勺子吓上半晌。
他一眼便认出,那名天兵正是南枝假扮的。
见状,他转过身来向谙徊眼神示意,谙徊在看向他身后时瞬间明白过来。
“住手。”谙徊怒喝,众人齐齐回头。
即墨泠见状,冲上前去一把将勺子拽到身后。
南枝刚想发火,转眼间就瞧见面前多了个清俊少年,霎时便愣在了原地。
即墨泠犹恐被南枝瞧出端倪,便装作安抚勺子的模样,背对过去,谙徊亦上前背对着天兵装起样子来。
“公主、公主?”,天兵小声地将南枝自神游处拉回。
随后,她收起手中长鞭,清了清嗓子,命令道:“看来此处没有神尊。”,顿了顿,随机指了位天兵,“你去通知在野鬼村的所有兵将,随后在西边集合。”
“可万一神尊不在西边呢?岂不是…”话音未落,那小兵便挨了南枝一个巴掌。
“怕什么?阿姐已经向阎王拿了令,我们可以在这里搜上个十天半月,还怕会错过神尊魂魄?”
说罢,便领着众天兵离去。
待他们走远后,即墨泠方小声开口,“待会或许是我们离开的最佳时机。”
谙徊点了点头。
为此,二人特地等上了半盏茶的功夫,待勺子去村中央探查后,确认天兵已去,方才出门前往鬼差处排队取号。
今日完好无损的魂魄并不多,是以很快便排到了二人。
临行前,谙徊瞧着即墨泠嘴唇微张,又瞥见队伍旁勺子那望眼欲穿的神色,遂拍了拍即墨泠的后背,宽慰道:
“若有缘再见,怕已非今日,于咱们而言横竖只是梦缘一曲,既有话未尽,何不了却?”
闻言,即墨泠的墨瞳里闪过一丝光亮,眼看着队伍越来越近,他下定决心猛然回头,朝着勺子的方向大喊一声。
“勺子,一世之缘,你背叛我是真,我亦不会原谅你的背叛。
可昔日相伴之情,战友之情皆为真心,人各有命,你有你的苦衷,况且在这里你帮过我,自此,我们便算两清。
来世祝君,富贵荣华加身,平安顺遂得享繁华!”
语毕,恰逢前方鬼魂悉数出村,即墨泠拉起谙徊的手便向外奔去,不再回头。
见状,谙徊不由地打趣,“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第一次说这种话,有些生疏。”
于神仙的漫漫岁月而言,凡间一遭,方佛改变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变,即墨泠边走边感叹道:“难怪在仙界入凡轮回是历练亦是惩罚。”
“亦是一场修行。”
还未跨进这迷魂殿的大门,便能感受到些许醉意自内飘散而出,殿内有一露天凉亭,四周烟雾缭绕,伴着冥界夜幕而生。
“奇怪,怎么越来越热。”
跟着队伍走进后,便瞧见凉亭的正中央有一口深井正冒着沸水,旁边站着许多鬼差,正按照次序将井水打捞上来分至碗中,依次让鬼魂喝下。
每位鬼魂在喝下后都瞬间失神,眼神木讷呆板地听着鬼差指挥离去。
“这应当就是迷魂水。”谙徊小声靠近即墨泠道。
见此情形,谙徊心底里不由升起一股心焦,她实在不确定即墨泠是否如她一般,不受其所制,可眼下唯有硬着头皮上。
“若我喝下去说了什么,你尽管向前逃,不要管我。”
语毕,谙徊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却在心底里嘀咕:我可不会不管你…
“快点,你们这俩小鬼在磨蹭什么呢!” 一名鬼差不耐烦道。
见状,排在前的谙徊先一步,喝下了一碗迷魂水,而后学着前面鬼魂的样子,听着指挥离去。
随后,即墨泠便端起一碗,艰难地咽下。
待放下碗后,双眼亦存有清明。
鬼差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对着身旁同僚问道:“他怎么看上去好像没起作用?”
“不会啊,这水从未有过不起作用的先例,要不再等等…”
待数道审视的眼神齐刷刷齐聚即墨泠脸上时,他方确信这水好像对他也不起作用。
他盯着数道压力,努力回想着前头魂的神色,半晌,众鬼差终是在他的眼神里放下心来。
“我就说,这水怎么怎么可能不起作用。”
“是啊,快走吧,搞完这两批,今天就下班了…”
谙徊人都快走到第八站入口了,身后还是空无一人,不免有些心急,但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姐姐。”
闻言,谙徊瞬间怔住,待身后人走进方才确信是他无疑。
“你乱叫什么。”
“叫尊上恐被鬼差察觉,只能唤你…姐姐了。”
低沉的少年音在她的耳边萦绕,即墨泠故意将身体贴在她的背后,弯腰将头同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时不时地将目光扫过她的眉间与鼻梁。
“随…随你。“瞧着愈发逼近的酆都城门,谙徊不禁拍掉了搭在她肩膀上的双手。
“第八站快到了,我们可要小心了。” 语气有些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