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在长阳街的尽头过桥，再快走几步。
一块赤红色刺绣招牌高高在空中翻飞旋舞。
布面上绣着的“祥云运镖”四个字张牙舞爪气势逼人，下方却陡然用金线刺了只胖嘟嘟的小鸟，在云中翱翔。
再往下一看，一个头发高高盘起的妙龄妇女正在祥云运镖门口步履匆忙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侧过身子朝远处的小桥上张望，口中念念有词。
“高掌柜。”
听见这一声呼喊，女人一双秋水眸瞬间亮了，她即刻扬起笑容朝着桥头快走几步。
只见林翢翢带着春枝从桥上走来，两侧的彩色琉璃簪将黝黑长发固定在两侧，簪上机智鸾鸟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仿若有灵。
高掌柜走到她面前，捏着手：“林大小姐，您可算是来了，我纠结了许久，实在是事情紧急，不然也不会轻易找您。”
她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翢翢开口打断。
“掌柜姐姐，这里人多嘴杂的，我们进去再说，你看如何？”
林翢翢带着春枝快走几步，迈进祥云运镖的大门。
几人相对而坐，林翢翢先伸手替高掌柜将面前的茶杯倒满。
“掌柜姐姐先喝口水，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上火，但是姐姐如果身体不好，那我们运镖还有谁能掌事呢？”
“我找你来只有一件事要说，”高掌柜拍着胸口将茶水一饮而尽，顾不得礼节，急匆匆开口，“寿青山那边的姐姐们已经给我发来消息，说按着你的要求备好了东西。”
高掌柜望着林翢翢欲言又止，她又何尝不知道林大小姐的难处，可大家都只为讨口饭吃，便是为难，她也要问。
“但今早李怀德那厮不是被小江大人给抓了吗？翢翢你祖母可否松口了？”
林翢翢早料到她会说这件事，极轻地笑了一下。
纤纤玉手抚上高掌柜握着茶杯的手背，施施然开口：“掌柜姐姐，你尽管安排，就等着三天后去林家吃我的订婚宴席吧。”
她眉目艳丽，似珠如玉，高掌柜不自觉看痴了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喃喃回道：“那就听翢翢的话，我自然也是相信你的，只是那边实在催得急，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出了祥云运镖，头顶的烈日便往下爬了几寸。
林翢翢在门口站定不懂，心里纠结着是去宝炊楼再打包点香酥鱼，还是去林家的铺子里看看。
纠结半晌，身侧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枝窸窸窣窣地弓腰行礼：“见过江大人。”
却被来人劝住。
“不必，平日里你家小姐便恨不得将我吃了，若是今天你对我行礼，她只怕日后都不想见我。”
林翢翢转头，果不其然，她颇有些无奈的开口：“江子望。”
江子望，大名鼎鼎的小江大人，同时也是林翢翢最讨厌的人，之一。
“你来这里干什么？抓走我未婚夫还不够，现在又想来看我的笑话吗？”林翢翢语速极快，说完后扭过头去，避开江子望投来的视线。
只留给江子望她头上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两只鸾鸟，以及一截没入衣襟中的素白脖颈，江子望听了林大小姐夹枪带棍的一席话，也不恼怒。
他绕到林翢翢面前，盯着林大小姐气得涨红的双颊，好脾气地开口。
“你和我好歹也做了多年的青梅竹马，我在你心里便是这种人吗？你今早不同我打招呼也就算了，怎么现在也不理人……也罢也罢，看来我这恶人给的机会，林大小姐多半也是不想要的。”
说完，江子望便整理几下袖口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林翢翢有些别捏的声音。
“喂，小江大人。”
林翢翢咬着牙，出声叫住了他：“你等等呀，别走那么快。”
“和我一起去庆竹苑喝杯好茶，我便告诉你，怎么样？”江子望看着面前的林大小姐气鼓鼓的脸颊，好不得意。
不同于宝炊楼建在城中最繁华的商区，庆竹苑位置有些偏远，坐落于源罗城风景最好的一处郊外别院，不远处是条时刻奔涌不息的大河。
一座装潢精美的皇家园林便矗立一旁，也是因此，庆竹苑生意虽比不上首屈一指的宝炊楼，但也颇有些家世高贵的老客时来光顾。
林翢翢知道，江子望这厮便是其中之一。
这不，单自己给庆竹苑花钱还不够，还要带上没几两零钱的她一起。
“怎么，林大小姐待着不动，是想用你一双腿走过去？”
江子望伸手将车帘掀开，一股极其浓郁的竹香便从其中张牙舞爪，扑面而来。
柔软舒适的软垫铺满车厢，正中台面上摆着几块软香甜糯的糕点。
“你！”林翢翢怒目而视。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林大小姐走过去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有些担心，不会茶都冲成白水，林大小姐还没赶来吧。”
江子望朝林翢翢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上车。
“你是想逃单么，林翢翢？”
林翢翢来祥云运镖找高掌柜乃是步行，此刻尽管已经火冒三丈，但她不得不捏着鼻子，俯身坐进江子望那厮的马车里。
一上车，娇小姐便单手在鼻尖轻轻扇了几下。
“好浓一股狗味呀，江子望你闻不到吗？”
她似乎是真的疑惑，说话间还朝江子望挪动了几寸，白净的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扇动间身上的甜香随之融进车内的竹味中。
江子望抬手打开瓷壶，夹进几颗馥郁芬芳的花苞，才缓慢抬头回答林翢翢：“狗味我没闻见，燕窝味倒是很浓。”
纤瘦修长的手指按在碎玉瓷盘边缘，将那几块糕点往林翢翢一侧推动几寸。
“喏，吃吧。”
林翢翢乍一听江子望说话还有些懵懂，直到看见眼前这碟糕点，便倏然懂了。
“你说我流口水？”她瞪圆了眼睛，语气恼怒，可白嫩指尖却诚实地按住了瓷盘，生怕江子望又把它夺回去。
江子望捻起一块软糕堵住她开合的唇瓣之上：“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林大小姐还是抓紧时间多吃几口。”
林翢翢咀嚼几下糕点，香甜软糯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她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小江大人，你到底有些什么路子，就别卖关子快点告诉我吧。”
马车刚过了源罗城的城门，驶上郊外有些泥泞的土地，木质车轮碾在路上溅起泥斑，又时而压过几颗细碎石子。
道中央突然出现块木盆大小的石头，车夫拉紧马绳朝另一边转去，不料又有棵碗口大小的树枝从天而降。
闪避不及，车轮便径直碾过。
“呃！啊——”
车厢中传出一声娇叫，林翢翢捏着糕点，被车厢一带，猝不及防直直撞进了江子望怀里。
少女的琉璃金簪碰上江子望的脖颈，留下一道泛红发肿的划痕。
鸾鸟轻颤下二人发丝交缠，浅粉的裙和深蓝色的长袍叠在一处。
手中的糕点因着冲力掉下碎屑，散落在衣摆之上。
“江子望！”林翢翢手忙脚乱地从江子望的怀里退开，“你怎么回事！”
她一边低头，将裙摆上的糕点碎屑扫到一处，一边质问江子望是否不怀好意，暗藏报复之心。
她遇上江子望似乎总没好事，林翢翢将最后一块碎糕点捻进碟子里，在心中暗下定论。
“我又不是故意的，”江子望平白无故受了指责，心里也冤枉得很，但又十分清楚，这是林大小姐看他不顺眼，在这借题发挥。
他把瓷盘拉远：“我请林大小姐吃糕点，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了。”
回应他的是林翢翢娇声娇气的一声轻哼。
林大小姐骂完了他，似乎也自知理亏。
掉转头拉开帘子，若无其事地赏起外头的风景来了。
马车渐渐驶到熟悉的郊外，庆竹苑的招牌早早便挂在了几里之外。
小厮看见路上来的马车，便熟稔地上前招呼。
“客官是来庆竹苑小聚的吗？您这边请。”
他引着马车停在了一个高悬着灯笼的竹楼前，这青竹小楼，亦是庆竹苑的招牌之一。
江子望先行从车上落地，而后朝车厢内伸出手：“林大小姐，您请吧。”
他示意林翢翢搭着他的手臂下车，可林大小姐显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提起裙摆朝着旁边一跃。
落地时，林翢翢“唉哟”一声，最终还是扶住了江子望的手臂。
她端坐在绣满青竹的软垫上，一只脚高高抬起放在小凳之上。
江子望将视线从林翢翢肿起的脚踝移开，落在她闷闷不乐的脸上：“我说过让你扶着我下来，别逞强。现在林大小姐愿意听我的话了吧。”
“还不上茶！”
林翢翢开口将江子望这些絮絮叨叨的废话打断，她千辛万苦来到这可不是为了听他在这儿念经的。
小厮闻言推门将茶具送上，庆竹苑饮茶颇为讲究，三三两两的茶具堆满了二人面前的圆桌。
林翢翢向来不爱喝茶，只拎起茶壶，将自己面前的两个小瓷杯倒至半满。
一杯留在了自己面前，另一杯则被她推到江子望面前。
“好了，小江大人现在能说了吧，你口中能救我的好办法究竟是什么？”
江子望习惯了林翢翢向来随心所欲的性子，举起面前的瓷杯入口。
翠绿色的茶叶在素白杯壁中上下浮沉，水面冒起缕缕白烟，扑鼻的茶香令人心头一松。
“林大小姐品茶的功力还是一如既往，”他低头轻抿一口茶入口中，“今日我点的可是好茶，你这样牛饮几杯，只是白白废了自己的银钱。”
林翢翢万万没想到他还能这样变着法子来损自己，只恨不得蹦起来狠狠捶他几下，可被伤腿拖累，只得开口刺他。
“是，我不如小江大人品位高雅，翢翢就是个俗人，那么小江大人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个俗人该怎么做了吗？”
江子望察觉到林翢翢已经到了生气边缘，不给他两拳已经算是林大小姐分外克制。
他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居然罕见地有些紧张。
“翢翢，”江子望换了个称呼，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祖母逼着你先成家再立业，你未婚夫李德怀是我抓的，可……他确实也不是个好人。我赶在你们二人成婚前将他抓了去，也是在帮你，倘若你们俩订婚后他那些丑事再爆出来，你可更加难堪。”
林翢翢不耐烦听他这些绕来绕去的客套话，心里只浮现出祖母攥着她的手，逼她立下誓言，她林翢翢，此生只得先成家后立业。
又响起高掌柜欲言又止的那句“我可就信了林大小姐”。
“小江大人，你有话直说吧。”林翢翢以手撑桌面，借力支起身体向江子望靠近。
少女视线紧紧锁在江子望脸上。
江子望喉结上下翻动，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和我成婚。”